小旗長也是個聰明人。
他雖然覺得許秀才是個麻煩,卻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反握住許秀才的手,鄭重拜託道:“舉人公,眼下咱們人手不足,這些傷員需要您幫忙救治。”
許秀才茫然地瞅了瞅,被扶着或擡着進塔樓的傷員,聞着濃重的血腥味與皮臭味,有些猶豫與恐慌:“我,我不會啊……”
他倒是看過幾本醫書,若放在,平常,可能不需要人說,他便會躍躍欲試,但眼下受了刺激,只覺得人命很重,不是輕易能承擔的。
“您放心,我們有負責包紮的弓兵,您只要照着做便是。您不會嫌棄這些受傷之人吧?”
聞言,許秀才長吁口氣,漸漸振作起來,滿臉肅然:“他們都是勇士,我如何會嫌棄?!”
“好,舉人公不愧是讀書人,見識果然不一般,那麼這些人,在下就拜託您了!”
許秀才終於重拾信心,帶着莊重的神情,便隨人一起去了塔樓。
……
人們很快便發現,山匪們的火箭是用車弩和連弩發出的,他們的人遠離城牆,不再是扔出一個石頭便能砸到的了。
三輛弩車與兩排手持連弩的匪徒,兩三人一起協作,有起有落,整齊劃一,火箭密密麻麻地往城上來,連讓人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城牆是青石砌成,火箭奈何不了,但城上城裡的一切木質物品,便沒那麼幸運了。
城上的塔樓、垛口附近的木製防禦設施,接連着火,山風一吹便燃起一大片;也有火箭越過城牆,掉落在城內的防禦工事上,引起一陣驚慌。
剎那間,城上城下一片亂,衆人的反擊漸漸失序,大多數守在各個垛口的人們,連頭都不敢伸,只能幹躲在垛牆之下。
就連弓兵們和牛大叔等箭術還不錯的人,也只能趁着箭雨的空隙,偶爾射出幾箭,卻根本起不來什麼作用。
小旗長第一次面對這種場面,沒有慌得六神無主,還記得帶着人冒險救火,指揮人小心擡走受傷人員,已經很了不起,哪還想得出反擊之策。
他只希望能抗住這陣襲擊,等沈大人接到信趕來救援,等賊人箭矢用完,或者等天亮。
城樓上的氣氛,非常凝重,對戰已經過去小半時辰,沈大人遲遲不來,對方的箭什麼時候用完,他們不知道,但他們知道離天亮還有很久。
忽然,彷彿是老天垂憐,就在對方在箭雨的掩護下,又開始用木樁撞門時,天上嘩啦啦降下一場又急又大的夜雨,成功解救了被火箭攻擊得毫無反手之力的人們。
“老天有眼啊!有了這場雨,火就燒不起來了!”
“哈哈,也該輪到咱們反擊了,沒有火箭,天這麼黑,他們就瞄不準了!”
大雨一瞬間便澆滅了一切,衆人在雨裡歡呼着,搭箭拉弓,搬起石頭,攻擊來不及撤退的賊人。
江寒自牛大叔受傷後,便佔據了他旁邊的垛口,兩人一個射箭,一個扔石頭,節奏配合得非常好。
爲了把石頭扔得更遠,江寒還想了個主意——將衣襬割下來,撕成兩片布條,扎住大小適中的石頭,轉兩圈蓄足勢,再用力甩出去。
這雖然需要一點點技巧,卻比干巴巴地扔出去,要更輕鬆,扔得更遠。
不過,這也是有麻煩的——蓄勢時,人的動作大,不易躲避,非常容易成爲敵人的箭靶。
但因爲下雨,火箭沒法射出,晦暗的光線下,要想射中城樓上的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附近的人一看,紛紛割起了衣服。
轉瞬間,石頭的威力再次大放光彩。
可這份光彩只持續了一頓飯的功夫,大雨便如它來時一般,猝不及防地走了。
不一會,火箭再起,歡呼聲立即轉移到了城外。
山匪們興奮地叫囂着,短暫的安靜後,城樓上響起一片挫敗的罵娘怨天聲。
悲喜轉換間,撞門聲再次響起,大夥都有些氣餒,戰鬥的意志受挫,戰事隱隱現出了敗相。
小旗長試圖鼓舞士氣,但毫無作用。
江寒雖然也跟着喊了幾句鼓舞士氣的話,但實際上她已經有些慌,心裡已在怨怪沈大人。
戰局持續大半時辰,報信人走了許久,卻始終不見人來。
一羣烏合之衆,加上個經驗不足的小旗長,沒有武器,頂到現在已快到極限了。
撞門聲越來越急,賊人在火箭的掩護下,再次衝鋒。
忽然,幾乎被江寒遺忘的瑤民,拖着一段被燒掉半截的架子,矮着身子走到江寒身邊,指了指她身側的劍,說道:“我要用一下。”
江寒不明所以,卻還是把劍拔了出來遞過去,問道:“你要做甚?”
瑤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兀自砍掉架子上多餘的橫條,只留下一人寬的木板。接着,他把劍還給江寒,拖回木板他的位置,在垛口邊壘上一層石頭,將木板放上去,再壘上一些石頭,頂住木板,不讓它輕易倒下。
看到這,江寒終於看明白了,她喜道:“你真是太聰明瞭!這樣便可以護住前胸了,扔石頭時,危險便能小些。”
牛大叔聞言也看過來,隨即眼前一亮,稱讚幾聲,也去撿了一段類似的木架。
而江寒更加直接,索性霸佔了瑤民的位置。
這些木板才淋了雨,即便中箭,短時間也不易起火,有了它,他們便不再毫無反擊之力了。
江寒當即朝撞門的賊羣,狠狠砸去幾塊石頭,又靈機一動,撿了塊小點的木料,削出個大拍子。
如此一來,她用布條甩小石頭時,便能一手甩石頭,一手隨時抵擋敵箭,防護範圍更廣範也更靈活。
她再一次被自己的聰明才智感動,心中鬥志也跟着再次昂揚。
這一次,她沒有興奮得大聲叫囂,而是直接用石頭說話。
但好景不長,就在其他人還在做擋板時,她、瑤民及牛大叔三人因爲攻擊太過突出,很快便被敵人發現,接着如雨般的箭齊齊射向他們。
噗地一聲,牛大叔肩膀中了一箭,手上的弓箭隨之飛了出去。
“大叔!”江寒隨手扔掉木板,火速撲過去,拍打着牛大叔身上的火苗。
牛大叔肩頭插着箭,肩膀上被燒出一片刺目的水泡,傷口被火燒過之後,雖然血流得慢了,可卻猙獰得令人不敢直視。
江寒扶起一臉慘白的牛大叔,眼淚唰地涌出了眼眶。
此時此刻,她心中滿是恨意,恨這些火,恨用火的敵人,更恨自己的無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