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說,夢遊是因爲有鬼在招引你的魂,所以不可以把夢遊者隨便叫醒,一不小心,他的魂魄就讓鬼勾了去,再也回不來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那麼每次都會在夢遊裡自動醒過來的我,魂魄不知道已經丟了幾次。
而我爲什麼會這樣。姥姥在時,我從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情,現在碰到了,我再找不到人問。每天晚上我都抓着姥姥留給我的珠串入睡,可在最近看到的,碰到的一些東西面前,它似乎不再能起到以往的庇護作用。這讓我害怕,因爲那是姥姥留給我的唯一可以在陰和陽失衡時給我以保護的東西,如果它都失去了效用,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現在的狀況。
我出了什麼問題,而問題的因在哪裡,我又該怎麼讓它結束。
MICHAEL問我這麼晚了爲什麼會來公司。
我回答是爲了寫文。
這回答讓他有點驚訝,可我自己明白,這是真的。因爲它就是那個讓我害怕的東西。
一碗泡麪下肚,胃裡紮實了不少,我才明白剛纔在樓道里一陣陣發寒不是因爲那些穿堂風,而是因爲肚子餓了。從下午到半夜,我好象什麼東西都沒吃過,除了水。
MICHAEL在給我泡了面以後就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前起草文件,文件是要交給公安部的,因爲前陣子入室破壞的事情。有時候想想這些當老闆的雖然錢多,日子也不太好過,每天要應付很多人和事情,光稅務局的,我從進公司到現在,就已經見到過兩三次。
“吃完了?”眼角瞥見我在視線在他文件上飄,他擡頭看了我一眼。
我點點頭。
他擡腕看看錶:“再等半小時,我送你回去。”
“好的。”嘴裡應着,我放下碗離開他的桌子走到一邊的沙發上坐下,儘量離他遠一點,儘量避開他的視線。MICHAEL工作時習慣帶着眼鏡,那種無色透明,不帶邊的眼鏡。而這種樣子的他看上去比一般時候要嚴肅,嚴肅得讓人覺得拘謹。
我覺得很拘謹。
沒了我吞麪條的聲音,辦公室裡只剩下濃烈得散不掉的泡麪的味道,還有就是安靜。我坐在沙發上沒事做,只能一件一件看着辦公室裡的擺設打發時間。
MICHAEL是我見過的極少數不講究風水佈局的商人。
說到風水,很多人應該留意到,一般當老闆的,或多或少對這方面有點講究。生意做得越大,對這講究得越精到,就算是再不濟,至少也懂得請一尊貔貅來爲自己聚財。而我從沒在MICHAEL的公司裡發現過類似的東西。
但並不是說他完全不在意風水。
從一些傢俱細微的擺設位置上,我覺得他是懂風水的,但他對風水的佈局很怪。怎麼個怪,我說不上來,因爲除了一點皮毛上的知識聽過去隔壁那個老瞎子說過以外,我對風水這門學問知道得並不多,就像我能夠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但我對那些東西的瞭解度未必比從未見過它們的人更多。
但有些東西是不需要很多的風水知識都能夠知道的,比如辦公桌上那兩隻鎮紙。烏木雕的獅子,面對面擺放着,正對着門,頭歪着合在一起形成一個洞。
這在風水學上是不合理的。
一來這兩隻獅子都是公的。懂點風水的人基本上都知道,通常情況下,不論大小擺設,一對兒的獅子都是雌雄配,所謂的陰陽調和。兩隻都是雄獅子的話主兇,因爲獅子烈性,兩頭雄的在一起煞氣會很大。而烏木性陰,拿那些風水先生說的話來講,這樣的組合,引出來的煞氣尤其重。
當然,這不過是聽說的,到底是不是真這樣,反正我是從沒見到過。
二來,那兩隻獅子頭連成的洞,正對着門,這樣無形中組成個回字,聽說好象那是把什麼東西困起來的一種佈局。但顯然,這裡的作用並不是爲了聚財用。貔貅聚財,獅子壓煞,兩頭獅子圍一個回局,難不成爲了聚煞。
想着,我自己都覺得好笑,反正也許當中有什麼深奧的名堂,我這種只是略知道一點點皮毛的門外漢,自然是不曉得的。
琢磨着,我感覺自己的手好象碰到了些什麼。
伸出來看,幾根白色的東西,輕輕貼在我的手指上,隨着我的動作一起一伏無聲浮動。我甩了甩手,沒甩掉,那幾根東西有粘性,蜘蛛絲似的,不過比蜘蛛絲要粗。正琢磨沙發上怎麼會有這種東西,一隻米粒大的蜘蛛忽然從我手邊爬過,悉悉瑣瑣爬上我的腿。
我把腿用力抖了下,它隨即被震了下去,肚子朝天一陣掙扎,在它剛翻過身要爬走的時候,我起腳輕輕把它踩扁。
擡起頭的時候,發覺MICHAEL在看着我,一雙眼睛隱在鏡片背後,折着光,我看不出他眼裡的神情。
莫名有點不安,我低下頭,擼了擼褲子上的褶皺。
“還沒適應一個人在家的生活麼。”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MICHAEL開口。聲音淡淡的,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擡眼看了看他,沒言語。
“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翻着那些文件,他又道。
我抿了抿嘴脣。
他笑笑,摘下眼鏡站起身收拾起桌上的文件,然後拿了包煙走到我邊上坐下:“其實有時候我也比較喜歡留在公司里加班,”
我點點頭,因爲想不出什麼話來回應,而這種無話可說的狀態讓我不自在。
“因爲我也不喜歡一個人回到家的那種感覺。”他又道。
我迅速看了他一眼。
“孤獨是個殺手,所以我們在孤獨裡尋求同類和存在的價值,”低頭移開視線,他笑,在說了這麼句話後沉默了半晌,隨後劃亮火柴,點燃了一支菸:“說說看,PEARL,對於蜘蛛這種生物,你有什麼看法。”
這話題轉變得有點突兀,以至我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呆了半晌,我道:“比較討厭。”
“討厭,爲什麼。”
“蜘蛛捕捉獵物的方式,還有它吃食的方式,我都討厭。”
他微微一笑。嘴裡輕噴出一口煙,然後彎下腰,從地上拈起那隻被我踩死的蜘蛛:“所以它的下場就是這樣,是麼。”
我再次沉默。
而他擡指把那個小小的屍體放在燈光下看着,像欣賞一朵開在指尖的花:“這種生物,很醜陋,生活方式也讓人感到害怕。但其實它們性子很溫和,所讓人害怕的,也只是一種生存的方式。”
我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對蜘蛛這話題感起了興趣,而他談着這隻死蜘蛛時的眼神,讓我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很淡,卻又似乎一種無形的壓迫感。這感覺讓人不太舒服。
“它們是黑暗裡尋找着存活任何契機的孤獨者。”他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