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萱略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孔,向來不會傷春悲秋的人也不由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目光輕輕一閃,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複雜,略笑着對謝清歡點點頭,輕聲答道:“沒錯,確實是我。”
謝清歡見她爽快承認了,瞳孔微微一縮。一個人的容貌再如何改變,氣質都是騙不了人的。林萱跟謝清寧在氣質上有着很大的區別,能讓人一眼就區分開來。
謝清歡只略微一想,就反應過來了。
一直以來,她對於謝清寧的認知,都被慣性的思維誤導着。她佔據了這個身體,對謝清寧所有的瞭解,都來自於外界的評價、蕭朗月所抱持的態度以及自身留存的記憶。
而一個人的記憶,是會說謊的。尤其是別人的記憶。所有聽到的、看到的,只要沒有親身經歷過,都有可能會出現偏差。
如此說來,謝清寧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根本丁點都不清楚。
謝清歡心中暗暗思忖,林萱亦在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謝清歡。相比之下,她顯得更加好整以暇些。
被動地接受重生的事實跟有預謀地靈魂轉換畢竟是有差別的,再淡定的人,當人生閱歷跟生活環境突然發生天翻地覆的轉變,一時之間都很難坦然面對。謝清歡雖然也吃驚,但表現在面上卻十分克制,毫不露怯,單這一點,已經足夠讓林萱刮目相看。
適應新的身份已經將近一年,謝清歡在明她在暗,要觀察謝清歡,十分方便。很顯然,謝清歡比她自己更加適合謝清寧這個角色,就好像冷靜自持、淡泊無爭真的是她的本質一樣。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顯露於外的表象以及這些年的記憶,全都是幌子,爲了遮掩她骨子裡真正的瘋狂與冷酷。
謝持靜突然去世,謝清歡來幫忙處理身後事,她也順便確認了自己的身世。她也曾姓謝,流着世代書香謝家的血,但她很清楚,那個謝家對她而言,遙不可及。她可以優雅,卻做不到端方如玉。
謝清歡看着林萱,略微蹙眉,腦中快速地閃過幾個念頭——眼下這種情況實在是讓人措手不及。
大雍對於鬼神之說並未禁絕,但奪舍這事兒,絕對是旁門左道,一旦發現了,必然要消滅的。她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子不語怪力亂神,當初抱着必死之心,碎心一掌絕無活路,卻沒有想到會借屍還魂,重生在完全陌生的異空間。
存在即是真理,最初的時候她並不是不忐忑,但謝清寧的氣息完全消失,她也沒有聲張,走一步看一步。卻沒想到,謝清寧的魂魄竟然也沒有完全消亡,而是在另一個軀體裡存活着。
如果她藉着謝清寧的身體重生是偶然,謝清寧同樣重生,難道也是偶然?如果靈魂可以肆意轉換,那麼林萱呢?林萱又在哪裡?難不成在她的身體裡嗎?
照葉崢嶸所說,依時間推算,林萱決意離婚,應該是在謝清寧佔了這個殼子之後。之前林萱因爲丈夫跟閨蜜攪合在一起就要死要活,其性情可見一二。
這樣一個人,若是做了謝氏家主,大雍帝師,真不知會有什麼後果。
還不如她當初就死個徹底,免得鬧出這麼一樁槽心事。
瞧如今這情形,恐怕木已成舟。謝清歡的臉色終於變了,太陽穴突突地跳了數下。
林萱看她臉上微微變色,便猜到她心中擔憂,淡淡道:“你不必擔心,真正的林萱已經消失了,對你不會有什麼影響的。”
“消失了?”謝清歡的臉色並沒有好轉,反而變得更加凝重了,這都是什麼事兒?
“對,消失了。”林萱點點頭,看她一眼,耐心地解釋道,“我剛剛在這個身體裡恢復意識的時候,她整個人從內到外都泛着死氣,精神力十分虛弱,幾乎沒有絲毫的求生意志。跟她搶奪身體的控制權,簡直毫不費力。”
謝清歡聽了這話,眸色一沉。之前一廂情願地認爲謝清寧的遺傳基因更加偏向母系,實在是太天真了。眼前這個人必然有着不爲人知的另一面,充滿了危險與變數。
林萱自然看出謝清歡眼中的防備之色,卻又不甚在意,輕輕笑一聲,淡淡道:“算起來,我該跟你道歉,這事,是我把你拖下水了。”
聽她這麼說,謝清歡心中隱約的猜測便肯定了幾分,沉聲道:“我整理書櫃,發現裡面有數本研究命格星象的書。”
林萱笑道:“我收集的那些書,就連蕭朗月都不會輕易去翻,你能看得下去,倒是比我更像個謝家人。”
謝清歡垂下眼簾。她出身豪族,手握權柄,一生榮華已及,後期行事追求無爲而爲,逆天的事兒想都不曾想過。之所以特別注意道那幾本關於命格的書籍,是因爲那些書比其他的書陳舊,且書上的筆記頗爲詳細,很顯然是時常翻閱的。
她原以爲謝清寧性子沉靜,所慮必多,對似實似虛的事務才更加感興趣。如今看來,並不是這樣。
謝清歡沉默片刻,才靜靜開口,隱約帶着嘆息:“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個嘛,”林萱拖長了聲調,斟酌道,“簡單來說,就是我照着書上的記載,找齊了所需的媒介,布了個轉魂陣。結果你已經知道了。”
這簡直是胡鬧,謝清歡皺眉道:“你就沒有想過轉魂陣失敗會是什麼後果嗎?”
林萱毫不在意地攤了攤手,笑道:“人生就是一場豪賭,有風險很正常。再說,這轉魂陣即便失敗,也並沒有多少損失。”
謝清歡冷哼一聲:“沒有損失?林萱不是沒了嗎?”
“你說她呀?她本來就不想活了,死亡對她而言,是一種解脫。”林萱看着謝清歡,淡淡道,“你不必替她打抱不平,你所珍惜的未必就是她在意的。這個轉魂陣,我一個人鼓搗了五年,各方面都考慮到了。你、我還有林萱命格十分相似,與父母緣淺,命中大劫,生死一線。區別就是你我選擇求生,林萱選擇死亡。”
謝清歡抿脣,冷淡道:“你說得沒錯,我確實曾命懸一線。雖然從轉魂陣中得益,但你的所作所爲,我無法苟同。再者,你特意告訴我這些,是打算如何?”
“你別這麼緊張。”林萱微微一笑,“我要真打算怎樣,早就動手了,保證神不知鬼不覺,讓你防不勝防。所以,我之前既然沒有怎樣,現在也不會怎樣,以後就更加不會怎樣了。我對林萱這個身份很是滿意,並不打算換掉。”
謝清歡只覺得一萬頭神獸自心中奔突而過,帶起滿眼塵土,挑了挑眉:“你在藍夜中招,也是故意的?”
“那個是意外。”林萱悠悠一嘆,“畢竟死在不相干的男人的牀上,好說不好聽。不過,也算是歪打正着,居然成事了。”
謝清歡嘴角輕輕一抽,她算是明白了,這就是個管殺不管埋的主兒,成事了立馬就漂洋過海,解決狗血重新開始,留下個槽心的爛攤子給她添堵。
謝清歡一念及此,臉色又有點發青,且格外覺得手有些發癢。
林萱看一眼她的臉色,大約也覺得自個兒做的事確實不地道,毫無誠意地打了個哈哈道:“我特意看了《山河》,你演得很好,換做是我,恐怕演不出那種味道。”
林萱說這話倒不是特意討好謝清歡,而是那種爲國爲民的情懷,實在不是人人都有。祁明越這個角色被塑造地十分搶眼,每個人心中都有那麼一個英雄夢,很容易被那樣的悲壯感染。謝清歡的演繹其實是有些冷硬的,卻恰恰顯出一種軍人獨有的正氣,以及在那樣的環境下做出選擇的決心。她憑藉這個角色的刀片影后,也是實至名歸。
林萱捏了捏下巴,興致盎然道:“讓我猜猜看,你先前是做什麼的:警察?軍人?還是男人?”
謝清歡覺得頭疼,她能肯定,只要她敢說她不是這個時空的人,哪怕沒條件呢林萱也能想辦法創造條件將她從內到外研究透徹。她沒有回答林萱,反而問道:“藍夜的事是意外,那五年前趙澤天的事呢?”
“趙澤天?”林萱眼珠一轉,恍然道,“哦,你說的是那個良心受到譴責畏罪自殺的老色鬼吧?”
謝清歡默默地點頭。就她今天所見所聞,趙澤天事件絕對是謝清寧一生中唯一的黑歷史。
“那件事啊,”林萱脣角冷冷一勾,眉眼卻是一彎,“當然是我故意的啊。”她看着謝清歡,目光冷靜,“怎麼,有人拿這事做文章?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鼎星並沒有將這事完全塵封,以你在鼎星的特殊地位,他們這樣處理,顯然是不怕旁人複查。再者說,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當年的情形,所有的線索跟疑點都被抹掉了。就算這事被人翻出來,也沒有意義了。”
謝清歡定定地看她,冷靜地問道:“你的記憶,還有什麼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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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歷史遺留問題,下面纔是真的巔峰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