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方會?”路子允聞言微微皺眉。 三方會是當初黑白兩道的一個約定,段家洗白隱退之前選出的那位繼承人,必須得到黑白兩道的共同認可,確保t市在權柄變更之後依舊固若金湯。
這個約定看似荒謬,但黑白之間尚有緩衝的灰『色』地帶,維持平衡纔是一貫的道理。路子允知道段明樓向來狂肆,他生下來就在黑道里混,年歲不大就已經經歷了這世間所有的黑暗與極致的享受,他對於以往所走的路並不眷戀,因此早早計劃着將段家洗白,留意最爲合適的繼承人。
原本段明樓可以按部就班,不緊不慢地帶着段家洗白,並細緻謹慎地挑選繼承人,完成黑道權柄的平穩過渡。如今容家打開缺口,如同一把尖刀切入t市,以簡歌向來的縝密心思,自然能察覺到他們在無聲無息之中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容家有路家在背後全面牽制,即便想動手也不會那麼順利,但不穩的政局,對於洗白到了緊要關頭的段家還是有影響。
先前風平浪靜,簡歌挖好了坑放好了誘餌,挽着袖子等人自動撞上門來,結果當然不言而喻——外部無需太過擔憂,一門心思對內,白瞎了準備周全僞裝得跟平地似的坑。
眼下時局不穩,正是渾水『摸』魚的好時候,段家內部必然有人野心爆棚蠢蠢欲發,而段明樓先前確定下來的繼承人唐摯剛剛出了意外,還躺在重症監護室昏『迷』不醒,黑道在穩定了多年之後再次步入了飄搖期。
路子允眼前輕垂,掩去了眼中一抹寒光。之前傅明毓透漏了『插』手黑道的意圖,他並沒有給出任何回覆。路家在華國的定位向來明確,絕不會『插』手黑道。雲夢舒算起來並不是路家的人,但畢竟是沾親帶故,路子允不想因爲她與傅明毓的這段婚姻,給人一種意味深長的錯覺。
如今細看黑道的形勢,傅明毓倒確實有幾分眼光。只是,段家手中的買賣,相對來說稍微安全一點的地下賭場跟玉石已經穩當地轉到了唐摯說中,剩下的便只有夜場軍火海洛因,這傅明毓倒是想『插』手哪一塊?
路子允想到這裡,精緻的面容冷肅下來,先前同謝清歡聯絡時的溫柔彷彿曇花一現,瞬間開落:“與會的另一家還是唐家?”
因爲唐摯跟謝清歡之間的這層義兄妹關係,路子允心中對唐摯說不上討厭,只是略微覺得有些膈應。
路小心看一眼他的表情,靜靜點頭道:“是的。”
“約在什麼時候?”路子允略一挑眉,“唐摯不是重傷了嗎?”
“約在下個月初三,是個黃道吉日,諸事皆宜。”路小心細細回道,“醫院那邊傳來消息,唐總確實重傷,險些不治,但段家的林羽藍小姐主持完成了搶救,如今已經有清醒的跡象。至於唐家的事務,依照唐總先前的佈置一分爲二,明面上的那部分在二少唐非手中,暗地裡的那些——”
路子允目光輕輕一閃,落在路小心臉上:“唐摯手底下那些跟着他從街區混上來的人,都有些本事,能力聲名相當,道上的事務交到任何一個人手中,都難免要起爭端。所以,知道這一關不容易過的唐摯,必然另闢蹊徑,將大權交給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人。”
“是,如今唐家是大小姐掌權。”路小心對於唐摯的不拘一格大膽用人,倒不知是該誇他眼光好,還是該說他缺心眼。
“大小姐?”路子允忽而輕輕一笑,神情中蘊着幾分玩味,口氣中卻帶着無奈的嘆息,“說的是雁歸嗎?”
路小心遲疑着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路子允垂下眼簾,掩去了眼中所有的情緒,段明樓在這個時候提出開三方會,無非是兩個打算:一是,他想提前扶唐摯上位,二是他決意力撐到底了。無論是哪一種,黑道動『蕩』在所難免。
路子允沉默了片刻,才揮了揮手,輕輕開口:“應下吧。”
“是。”路小心與他向來親近,即便他的臉『色』與口氣都沒有任何破綻,她卻知道他此刻必定不甚高興。但這讓路子允不甚高興的事兒,卻不是她能隨意『插』手的,只能盡力辦好他交代的事情,不讓他分心二顧。
路小心俏然退下,傳達路子允的意思,接收各方傳回的信息,整理歸檔方便決策。
路子允身形挺拔,如同一柄即將出鞘的利劍,散發着迫人的鋒芒。因爲陳年舊疾而不大能使力的左手緊了緊手機,路子允皺着眉眸『色』暗沉——雁歸,接手黑道權柄,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謝清歡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依照季卓陽的安排,她能自由支配的空閒時間已然不多——季卓陽不愧是圈子裡的金牌經紀人,所謀深遠。除了那份細緻的計劃書上,用來增加曝光度的各種通告,他還安排了一些將來用作不時之需的公益與慈善活動。
因此,時間方面十分緊湊。謝清歡想着計劃書上一天飛四個城市的宣傳密度,身爲鼎星的藝人,服從安排是必然的。往後顧着唐家的時間相應的就極少,聯絡方面無論是靠手機還是靠網絡,都不甚安全。
在進入嚴絲合縫幾乎沒有喘息空隙的忙碌之前,謝清歡要先安排好那批棘手的軍火。
夜『色』如墨,唐氏設施先進,隔音絕佳,配有防竊聽裝置的小會議室卻是燈火輝煌,除了蔣青之外,到場的還有負責接應這批軍火的楊定。
楊定不像蔣青跟謝清歡有過較近的接觸,對她的『性』情幾乎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僅僅知道她在被唐摯認爲義妹之前,是個不入流的藝人。
楊定被唐摯選中專門負責這批軍火,可見唐摯對他的信任,亦說明他自身極有能力且『性』情謹慎足當大任。他向來信服唐摯,對他的決定也沒有任何疑慮,因此他並不因爲謝清歡的藝人身份就看低她,只將她同唐非一樣敬着。
這敬,當然是看在唐摯的面子上。謝清歡也明白這一點,只多看了一眼這個沉默的年輕人一眼,便不再多言,低頭一目十行地看着蔣青歸納出來的關於郭普跟y市各勢力的信息。
y市當然不同於t市,黑白的界限遠不如t市這般明晰。郭普的勢力極大,底下倒是有一些其他的勢力,但都不成氣候。他與唐摯的舊怨有些年頭了,曾經放了話要唐摯的命,但唐摯也不是吃素的,兩人明爭暗鬥的這些年,也沒分出個高下來。
t市的規矩擺在那裡,郭普進不來,唐摯當然能出去,但只要段老大一天沒退,唐摯動道上的勢力就不那麼便利。同樣,郭普手裡的買賣,段老大也在做,他也不能看着郭普真把唐摯給弄死。
所以眼下這批軍火對雙方謀局就十分重要。謝清歡看完資料,就詢問蔣青跟楊定兩人,唐摯對於這批軍火的具體安排,以及他對郭普到底是打算弄死省心還是打算慢慢玩死。
唐摯向來爽快,對於一直以來鬥得旗鼓相當的對手也挺有敬意,而且他從來都認爲在這玩死的過程頗具風險,一不小心就被翻盤了,還是直接弄死比較安心。
謝清歡點點頭,緩緩說出了自己的計劃——身爲天機府主,她一貫擅長不費一兵一卒,借勢除掉妨礙平穩大局的不安定因素。
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並不長,先前祖父留下的手札免除了她對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最初的無知與驚惶,花了大量的心思精力瞭解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學習各種先前見都沒見過的設備的使用,盡力融入新的環境之後,她最先接觸的竟然是黑道。
無論在哪個世道,做人的道理跟做事的方式總是相差不遠,只是輔助的工具不同罷了。謝清歡的這個計劃無非是打草驚蛇,栽贓嫁禍以及借刀殺人。
蔣青聽了她的計劃,忍不住與楊定互視一眼,兩人各自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震驚——謝清歡的計劃是當場給出的,幾乎沒有經過任何爲難的思考,彷彿一切該當如此,水到渠成。
就連三個計策之外執行的細節都一一道來,儘管已經十分詳細,卻仍是留下了微妙的可供楊定自己發揮的餘地。這樣的計劃,即便是唐摯親自『操』刀,也不過如此了。
但謝清歡與唐摯又如何能一樣呢?唐摯在黑道里混,謀算的就是這些,如何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不僅是他,黑白兩道掌控一方的人莫不如此。謝清歡僅僅是個藝人,提出這樣縝密的計劃,怎能讓人不吃驚?
蔣青看向謝清歡,眼中帶着不甚明顯的驚疑。謝清歡面『色』平淡,並沒有因爲方纔提出的計劃而有絲毫的得意。蔣青頭一次覺得看在唐摯的面上敬着她,已經是將不經意地將她看低了,他甚至是唐摯都不曾見識過她真實面目的冰山一角。
蔣青腦中信息飛舞,敏銳地捕捉到先前忽略的一個消息——道上風傳路家七爺傳話要保娛樂圈中的一個藝人,似乎就是這位。而在路七爺傳話之前,段老大還跟她傳過一段緋聞,這是段老大風流不羈的十多年來,頭一次登上了娛樂版。
這世上爬上段老大牀的女人不計其數,跟他傳緋聞的卻只有這一個。刊登的那個版面蔣青也曾看過一眼,畫質不甚好,姿勢是放之四海而皆可用的公主抱,隱約曖昧。
唐家有個皇冠娛樂,裡邊的藝人也是出類拔萃的,蔣青也見多了俊男美女,謝清歡這模樣說實話,再如何昧着良心也不能說是極致,起碼讓段老大因爲樣貌而動心絕無可能。
那麼,她定然是有些別的長處了。蔣青怔愣的這麼片刻,楊定已經跟謝清歡聊了起來:“我覺得這個計劃可行。”
謝清歡淡淡一笑:“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我雖然名頭上是唐摯的義妹,但我與他確實相識不久,對他的行事作風不瞭解,你在y市,見機行事就好。”
“我明白的。”楊定點頭,“還是多謝大小姐的指教。”
“指教倒不至於。”謝清歡略微搖頭,目光清澈,“難道你不是這麼想的?”
“不瞞大小姐說,大哥這次出事,時間上太過湊巧,我認爲其中定有內情,跟郭普脫不開關係。”楊定冷靜道,“大哥意外傷重昏『迷』,很多事情來不及安排,即便有唐先生在,小小震『蕩』也是難免。到時候人心渙散,這批軍火定然會成爲禍源。沒想到大小姐迅速出手,解決了這次危機。”
楊定向來沉默少言,蔣青聽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也頗覺驚訝。
“你錯了,”謝清歡笑道,“解決這次危機的,是唐起先生。至於我手中的,原本也沒什麼事,唐摯即便來不及做出安排,但作爲一個合格的舵手,他對這些早有展望吧,你們這些做兄弟,與他彼此相熟,照做就是。”
“是。”楊定站起身,略躬了躬身,“那麼大小姐,我先告辭了。”
“我送你出去。”蔣青也迅速起身,對謝清歡謙恭地點頭致意之後,才疾步走出去。
謝清歡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略笑了笑,起身收拾剛纔看的資料。方纔蔣青出去沒有關嚴的門被人大力推開來,一個女聲冷淡地道:“你就是唐摯認下的那個不入流的戲子義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