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面上稚氣未脫,可不就是唐非?路小心一副見鬼的表情看向他,抖着手指了指謝清歡,有點艱難地開口:“你叫她,姐姐?”
唐非見了路小心的表情,心情很是愉悅,笑得見牙不見眼,得意地點頭應道:“是呀。”
額滴個神啊,路家下屬的資訊部招牌被砸了嗎?路小心倒抽了一口冷氣。謝清歡出身孤兒院的事在圈子裡並不是秘密,當年她簽約鼎星的時候年歲還小,其後未必不會有變數,鼎星爲了預防她的身世被人拿來做文章,還特意出重金調查她父母的事情,結果一無所獲。
但即便是謝清歡身世成謎,也絕不可能是唐家啊。就唐摯那個共創和諧美好大家庭的抽風思路,唐起若是還有私生子流落在外,一早就讓唐摯給接回去,公之於衆了。沒道理唐家多了位大小姐,卻這麼悄沒聲息的啊。莫非是什麼消息滯後了?路小心擰着眉頭,沉吟不語。
謝清歡瞥一眼路小心,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如今信息發達,很多事情都不是秘密,屬於謝清寧的那點兒履歷空恐怕早就被人扒得乾乾淨淨了。至於她如今疑惑的事,比如自己何時跟唐家有了關係,是不是唐家嫡系,這些原本就跟路小心沒有關係,不用解釋,謝清歡自然不會多說。
謝清歡知道唐摯有派人暗中保護唐非,她的目光落在唐非身上,淡淡問道:“就你一個人?來吃飯?”
“不是。”唐非乾脆利落地搖頭,他這幾天精神好一些了,唐摯每天晚上都會回家陪他吃飯,“我是來找姐姐你的。”
其實他下午就找到謝清歡了,但見她在學車,就乖乖躲在暗處看着,不想打擾她。後來謝清歡來雍華宮赴飯局,他也不好出現,就一直在這邊等着,誰知道就一眼沒注意,謝清歡就走了。還好她又回來了。
謝清歡知道唐非因爲唐摯縱容着,很有些小孩子的脾性,自然也有着小孩子的固執。他這話說得輕巧,不定等了多久了,謝清歡心中輕輕一嘆,略一挑眉問道:“找我有事?”
“嗯,有的!”唐非乖乖點頭,眼中帶着期盼看向謝清歡,“後天雲夢舒姐姐結婚,姐姐你陪我去吧。”
雲夢舒嗎?雲夢舒跟傅明毓時隔四年的婚禮定在後天舉行,謝清歡剛拍完《山河》回t市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對於失而復得的愛人,傅明毓甚至動用了傅家暗處的力量全力保護雲夢舒,而這次婚禮的排場比四年前那場只大不小。圈子裡但凡有點名氣的都接到了請柬,謝清寧曾經跟雲夢舒合作過一部劇,因此謝清歡也毫無意外地接到了請柬。
至於她的經紀人季卓陽先生,雖然如今供職鼎星,跟環球有了十分微妙的立場對峙,但顯然並沒有影響到跟傅明毓的友情,被邀去做了伴郎。
唐家跟傅家的關係不能說十分親近,但總有些生意上的往來,內中的利益牽扯也是千絲萬縷,唐摯接到請柬是肯定的,唐非接的竟然是雲夢舒的請柬?
唐非一直關注着謝清歡,這時候見她眉宇間一閃而過的疑惑,略有些羞澀地解釋道,“唔,我是雲夢舒姐姐的粉絲。”
粉絲果然是無處不在的利器,謝清歡聽了他的話,微微失笑。
唐非見她笑了,腦中咯嘣一響,緊了緊挽住她胳膊的手,亡羊補牢般討好一笑:“當然,我也是姐姐的粉絲!”
這馬後炮。謝清歡淡淡笑道:“我也接了雲小姐的請柬,那天也得去,不嫌麻煩的話,一起吧。”
“不麻煩不麻煩,怎麼會麻煩呢?”唐非眼中閃着光,“那姐姐,我們說定了哦。”
謝清歡笑着應了一聲,對路小心擺了擺手:“路小心,再會。”說罷,帶着唐非向車那邊去,“走吧,送你回去。這種事情打電話來說就可以了,何必走這一趟。”
唐非很隨意地對路小心揮了揮手,乖乖地跟在謝清歡身邊,小聲道:“那可不行。哥哥說有些事要當面說才能表現出誠意。”
你倒是有誠意了,也不想想你大哥在家心急如焚地等你。謝清歡暗暗搖頭,拉着唐非坐在後排,跟windy說了方向,往唐家的半山別墅去。
從雍華宮到半山別墅的路程並不短,路上花了將近四十分鐘,謝清歡不怎麼開口,唐非低着頭捏着她的手指頭玩得不亦樂乎,一路上倒也不覺得無聊。
唐家的哨崗一早得了消息,順利地進了電子監控區,路上也並沒有阻礙,車子一路開進了別墅區。蔣青站在門口等着他們,冷峻的面容上沒有一絲表情,但仔細看的話,不難看出他的眉宇間帶着幾分惱怒。
謝清歡微微一笑,讓唐非先下了車,轉而向windy問道:“你今晚看到了什麼?”
windy見她面上帶着溫和的笑意,問話的口吻卻帶着十分的冷漠,心中一凜,毫不猶豫地搖頭道:“沒有,我今晚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
謝清歡深深看她一眼,輕輕頷首:“在這裡等我。”
windy鬆了口氣,點頭應道:“好的。”唐家自唐摯掌權之後,一隻手已經堅定不移地伸進了t市的地下世界,如今段家全面洗白成功在即,地下世界的大權若是讓渡得當,必然會落在唐摯手中。
唐家這潭水,表面上平靜無波,實則波濤暗涌。謝清歡偏偏在這個時候跟唐家走得這麼近,實在是不明智。
謝清歡不去理會windy,帶着唐非向蔣青走過去,即便只是結義兄妹,她跟唐家也算是沾親帶故了,不能過家門而不入。
蔣青見了謝清歡並不意外,緊繃的神情放鬆了些:“大小姐。”
謝清歡點點頭,聽唐非納悶地問道:“青哥,你的臉色不好,我哥哥他又欠你錢了?”
謝清歡聞言脣角一勾,蔣青無言地看一眼唐非,頓了頓,才慢慢道:“陳希瑤回來了。”
“陳希瑤是誰?回來就回來了。”唐非滿不在意道,隨即臉色一變,難以置信地看向蔣青,只見他肯定地點了點頭,唐非頓時怒了,再開口聲音彷彿泣血,“陳希瑤!她還敢回來!”
蔣青抿了抿薄脣,臉色很不好看。陳希瑤,唐摯這一生第一次愛過的女人,在將一切攪得天翻地覆之後飄然而退,在一切即將塵埃落定的時候,又回來了。
“青哥,你讓開。”唐非沉着臉,握緊了拳頭,酷似他母親的清麗面容陡然變得堅毅起來,“這一次,我絕不允許她傷害哥哥!”
蔣青默然無語地挪開兩步,這些年來,他們眼看着年紀也不大的唐摯像一個父親一樣用心照顧這個幼弟,他們這些跟着唐摯的人,也同唐摯一樣,期望着這個自小看到大的孩子長大成事。
謝清歡不動聲色看着,脣邊勾着似有若無的笑意,這世間血脈親情也好,友情也罷,都能給人力量,讓人從容無畏地面對風霜拖磨。
唐非怒氣騰騰地衝出幾步,又猛地頓住腳,回身跑回來攥住謝清歡的手,向大廳跑去。
謝清歡只來得及對蔣青使了個眼色,就被拉着走了兩步,她順着力道,跟着唐非的步子往大廳裡去。蔣青看着停在不遠處的車,走過去將windy請下來,到偏廳喝茶——大廳那邊,是真正的唐摯家事,有謝清歡在,也實在輪不到他出頭。
唐非攥着謝清歡的手,彷彿有了無窮的勇氣,衝進客廳,也不管有沒有旁人在,細細的手指隨意一指,徑自衝着唐摯道:“哥哥,她怎麼會來?你是要她還是要我?”
謝清歡聽了這話,不由啼笑皆非,順着唐非的手指看過去,只見一旁的沙發上安靜地端坐着一個女子,穿着一身迷彩服,頭髮在腦後束成利落的一把馬尾,表情冷漠,眼神狠戾。謝清歡微微眯起眼睛,她的身上若有若無地散發着殺意,這是個經歷過鮮血與殺戮的人。
陳希瑤見唐非氣勢洶洶地進來,原本以爲他要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話,沒想到他還是跟以前一樣毫無長進,看着唐非那張仍舊沒有張來的面容,目光中帶着毫不掩飾地不屑:“唐非小弟弟,過了這麼久,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出了什麼事,只會躲在唐摯的懷裡哭。”
唐摯聞言皺了皺眉,唐非這樣是他慣的,他樂意,唐非也樂意,由不得旁人多嘴。但他看一眼陳希瑤,目光輕輕一閃,卻沒有開口。他完全沒有想到陳希瑤竟然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幾年前他們分開的時候,唐摯就知道陳希瑤心機深沉,佔有慾強,爲了除掉唐非,她竟然自導自演了一場綁架大戲,當時唐非獲救之後,也問了剛纔那句話。
結果當然毫無懸念,再加上那之後唐非受了刺激,精神狀況一直不穩,唐摯便遠遠地將陳希瑤送走了。他與陳希瑤之間並非沒有過開心的日子,但隔了時光,到如今人事全非了。
唐非遇見陳希瑤,自動帶着外掛,天真羞澀笨嘴笨舌立刻升級爲沒羞沒躁牙尖嘴利,嗤笑一聲道:“那又如何,我哥哥樂意!”
“是嗎?”陳希瑤冷冷一笑,眼簾輕輕一合,再度睜開的時候,眼中滿是血紅,帶着森寒的殺意——那個時候,她是真心地愛着唐摯,再多的心機也從沒危害到他。若不是唐非無論如何都不喜歡她,她跟唐摯又怎會分開!
就殺了他吧,殺了他會我沒機會見一眼這人世的孩子陪葬!陳希瑤全身的骨頭都在發出細微的聲響。
唐摯到底與她傾心相愛過一場,她眼神一動,唐摯就知道她確實是動了殺機。他纔要阻止,陳希瑤就動了。
陳希瑤如今已不是幾年前那般,她的身體經過了全面的改造,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道都是尋常人的數倍甚至是十數倍,再加上做傭兵的經歷,殺人對她而言簡直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
不過是眨眼的功夫,唐摯的那聲阻止還哽在喉中,陳希瑤就到了緊攥着謝清歡手的唐非身前。五指微曲成爪,狠狠扣向唐非的喉間。
唐摯臉色大變,下意識就去摸槍。別說唐非向來身體不好,一點兒功夫不會,就是他會,也不過是防身用的,對上如今的陳希瑤,半分勝算也沒有,這一下若是讓陳希瑤扣實在了,哪兒還有命在?
唐非沒想到陳希瑤在唐家的大廳裡一言不合就動手,且逼命殺招瞬間就到了眼前,他來不及驚訝也來不及恐懼,就覺得手中攥着的謝清歡的手,輕鬆地脫出了他的手掌,輕輕釦在他的手腕上,不容拒絕地將他帶到了自己的身後。
不要!唐非知道是謝清歡擋在自己的身前,面對陳希瑤的必殺,他當初年幼,只能眼睜睜看着母親在自己面前抑鬱而終,他再也不願意看到謝清歡死在自己面前。
唐非驚恐地睜大眼睛,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卻見陳希瑤的攻擊不知爲何突然一緩,而後她的身體好像被什麼擊中一般倒飛回沙發。
這一來一去的,也不過兩個瞬間,唐非眨了眨眼睛,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謝清歡輕輕震開陳希瑤,不動聲色的評估她的武力值。這個世界真正的武者幾乎沒有,撇開各種匪夷所思的殺器,單論身伸手的話,就她目前見到的,陳希瑤絕對可算是個高手。她的身手還在暗殿伏擊的那四人之上。
不是某一個,而是四人聯手之上。但是就力道而言,並不是因爲內力,倒像是用某種藥物催生的。謝清歡微微蹙眉,不經過苦練而是通過偏門手段獲取的力量,早晚是要付出代價的。
此刻陳希瑤的心中充滿了恨意,滿溢的殺意無從消弭,並沒有思索爲何自己會被謝清歡輕易送回原地,而是轉身向唐摯撲去——我殺不了唐非,就殺了你吧,唐摯。我們一家三口終要團圓。
唐摯見唐非轉危爲安,輕輕鬆了口氣。又見陳希瑤向自己撲來,看着她充滿恨意的眼神,唐摯眼神一暗。即便陳希瑤曾經差點兒要了唐非的命,他也從不曾想過有一天要親手殺她。
陳希瑤跟着他,把清白的身體給他的時候,也才十八九歲。唐摯給她的,同樣是他能給予一個女人所有的情意。那時候他們都還年輕,甚至可以說是年少,卻已經想着長長久久,一起到白首老去的那一刻。
誰又能想到,他們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呢?唐摯的手自槍托上挪開,迎着陳希瑤滿是恨意的眼眸坦然一笑——只要不是小非的命,其他的,只要我有,只要你要,我都給你。
唐非知道唐摯已經做了選擇,唐摯長情,重情重義,即便已經過去了幾年,即便已經人事皆非,他的選擇仍然沒有改變——唐摯選擇了給唯一的弟弟生機,卻要跟心愛的女人一起去死,富貴榮華反而顯得無足輕重了。
唐非緊張得連指甲掐進了掌心都不知道,原本就血色稀薄的臉頰變得一片煞白。
謝清歡輕輕一嘆,身形微展,在陳希瑤的手指扣上唐摯咽喉的時候,瞬間到了她的身後,掌心貼在她的後心,勁力輕吐:“陳小姐,請放開我大哥。”
陳希瑤微微一震,她靜靜看着唐摯,這是她一生中最愛的男人,這是她最喜愛的一張臉,這是她最愛親吻的一雙眼。如今她竟然想要親手殺了他,才能抵消曾經那麼地愛過他。
眼中血色漸漸消退,陳希瑤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鬆開來,無動於衷地看着唐摯脖頸處一圈手指印,彷彿一下子耗盡了全部的生機,她整個人透出一股死寂。
謝清歡略笑了笑,漫不經心地收了手,負於身後,安靜地退開站在一旁。正對着的沙發上,坐着個面容俊逸的男子,他的眼神極其深邃,正饒有興致地看着眼前的鬧劇。
唐非遭遇這連番變故,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倦倦地看一眼陳希瑤,狠狠咬了咬脣,艱難地開口道:“哥哥,你要她,要她吧!”
他原本就身體不好,鬧了這麼一出,精氣神一下子就被抽空了,在他的心中,再沒有比唐摯會死這事更嚴重了。他的目光定在唐摯臉上,訥訥道:“哥哥,你不要死。”
唐摯聞言心中一堵,再看看面無表情的陳希瑤,感覺自己又踏入了選擇的怪圈。他還沒開口,就謝清歡淡淡道:“小非,到我這邊來。”
唐非眼睛一亮,一步一步地走到謝清歡身邊,緊緊地攥着她的手,像是找到依靠的小獸,親暱地在她的肩上蹭了蹭。
以他的身高,謝清歡想要摸頭也實在是有點困難,於是拍了拍他的手,溫聲道:“大哥的事,讓他自己決定。”
“嗯。”唐非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對唐摯道,“哥哥,對不起。”他雖然是小孩心性,精神又時常不穩,但唐摯對他的付出,他還是明白的。他總要長大,要讓唐摯放心,不能一直做他懷裡無助哭泣的小孩。如今唐摯要如何選擇,他都不會反對,只希望唐摯能幸福。
“沒、沒什麼。”唐摯知道成長總要付出代價,但見唐非突然這樣,心中還是有些五味雜陳。他搖了搖頭,這纔有空問謝清歡,“歡歡今晚,歇在這邊嗎?”
“我在路邊見着小非,就送他回來,待會兒就走。”謝清歡微笑應道,看一眼對面沙發上的男子,“既然大哥有客人在,我先送小非回房吧。”
“嗯嗯,”唐非對人的感知向來敏銳,那邊沙發上的男人雖然一句話都沒說,他還是本能地覺得危險,“哥哥,我們先回房了。”
“陳。”那男人怎會聽不出唐非口中的忌憚之意,淡淡開口,聲音略有些沉,帶着一種十分別致的驕傲。
面色僵然而立的陳希瑤聽他開口,剛剛潰散的凌厲瞬間回籠,低低應了一聲,毫不猶豫地自唐摯眼前走過,站到了那男人身後,雙手負於身後雙腳張開成跨立姿勢。
男人一臉悠然,慢慢挑起了眼簾。只一眼,謝清歡發現他的眼睛是那種澄淨的藍色,隱隱流動着冰冷的光華。這個人……謝清歡脣角微微一勾,瞧着似乎有些眼熟啊。
那人看一眼謝清歡,笑着問唐摯:“這位,便是新近認下的那位唐家大小姐吧?”
“是的。”這人在歐洲是軍火巨頭,爲人瘋狂,歐洲黑道無人敢纓其鋒。謝清歡雖然只是認的義妹,唐摯也不會明知道眼前有個火坑,還在後面推一把的。他這麼想着,僅僅是淡淡應了一句,絲毫不願多說。
那人顯然不打算見好就收,笑得更加誠懇:“唐先生,不打算替我們介紹一下嗎?”
唐摯略微眯起眼睛,深深看他一眼,斷然道:“不打算。”
“嘖嘖,唐先生,女孩子大了,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即便擔心她胡亂交朋友,會被壞男人騙,但是保護妹妹,可不是你那樣的喲。”男人毫不在意唐摯明言拒絕的態度,看着謝清歡,慢條斯理道:“唐家的大小姐,記住,我名格雷·格拉斯。以後,我們還會見面的。”
“道格拉斯?”謝清歡目光輕輕一閃,淡淡道,“我名謝清歡。”
格雷自沙發上起身,不緊不慢地走到謝清歡身前,向她伸出手,微微一笑:“謝小姐,幸會。”
謝清歡伸手回握,幾乎整隻手都被格雷的大掌包裹住:“道格拉斯先生,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