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歡聞言微微皺眉,沉默了片刻之後,才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這年頭,不怕神對手,也不怕豬隊友,就怕智商能力都在平均水平線以上的隊友神插刀。
以格雷的脾性,他即便是病入膏肓了,也不會往外多說一個字。由此看來,他這個家主還不曾到人人信服的地步。道格拉斯家的人又生來就沒有安分的,不會因爲格雷做了家主就放棄弄死他的打算。
這樣一個家族,不能說完全沒有凝聚力,但族人之間互相拆臺地傳承着,竟然從沒走到頽亡的境地,實在讓人費解。
葉崢嶸看着謝清歡微微變色,瞧着很有幾分感慨,輕輕垂下眼簾,悠悠一笑。
歐洲的顯貴豪族不少,道格拉斯獨樹一幟——完全的近親傳承,一代又一代直到現在,仍沒有自毀於越來越純淨的血統以及骨子裡越來越難壓抑的瘋狂。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爲道格拉斯家的人自出生道死亡,都置身於最親近的人的殺機之中,比其他人更無情,比其他人更謹慎,比其他人更變態,才能活到最後。
就這方面來說,格雷可算是道格拉斯家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家主。頂級的智商,強悍的動手能力,束縛着尋常人的親情、友情以及愛情,對他而言,都是浮雲。
沒有牽絆,所以無所畏懼,也無所顧忌。
但凡事都有兩面性,格雷因爲絕情而讓道格拉斯家內部的狂熱分子頂禮膜拜,所以相對而言略顯得中庸的查爾斯對上他,毫無勝算。
也是因爲絕情,讓萬人甚至是道格拉斯家稍微溫和的那派人覺得無所適從。
這樣一個人,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不畏懼任何結局,自然也不會在意道格拉斯家的整體運程。
所以,這一次格雷的危機有很大一部分是源自他自己。
葉崢嶸靜靜地看謝清歡一眼,略微揚眉,想要說些什麼,卻到底沒有開口。謝清歡雖然沒有長在謝持靜身邊,但她的成長軌跡中處處有謝持靜的影子。遺傳的力量是強大的,她身邊畢竟也留着道格拉斯家的血,即便跟父族從不親近,但事關父族存亡,有些事也不適合在她的面前毫無顧忌地提起。
謝清歡不會知道,等着打破道格拉斯家壟斷壁壘的人有多少,自然也不會明白,他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甚至,路子允跟格雷之間,說到底也還是利益之爭,謝清歡不過是個導火索罷了。
咖啡有些冷了,葉崢嶸擺手制止了想要上前來換一杯的女傭,端起咖啡淺啜一口,輕輕放下杯子:“歡歡,吃好了嗎?”
謝清歡應了一聲,有些漫不經心,拿過摺疊的相當藝術的餐巾擦了擦嘴,緩緩起身,準備出發。
新品發佈會依舊沿用往年的舊例,採用走秀的模式。
謝清歡跟葉崢嶸到的時候,準備工作已經大致完成。葉崢嶸低調地進場落座之後不久,發佈會就正式開始。
臺上歐美大牌雲集,臺下名媛優雅端麗,臺上臺下爭奇鬥豔。隨處可見修長的美頸,小巧可愛的耳垂以及瑩白的美手。
謝清歡是不必走秀的,她拍攝的宣傳片跟形象代言,會跟新品發佈會的相關信息全球同步。此刻,她坐在臺下,被安排在葉崢嶸的身邊。
謝清歡看到了顧裳,季卓陽贊她努力確實中肯。要論專業素質,顧裳在一衆專業模特堆裡,自然沒什麼優勢。但她自小富貴,擁有雙碩士學位,自有一種低調優雅的氣質。再加上謝持靜的設計本來帶着濃烈的東方韻致,因此顧裳並沒有被大牌壓制住,反而顯出一種別緻的幽淡來。
葉崢嶸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淡淡道:“這人,倒是有點意思。”
謝清歡點頭贊同,經歷過翻天覆地的鉅變,未曾放任自流,不改其志,顧青山對這個女兒的教育,確實是上了心。顧裳這樣,也許能走到比她更遠的地方去。
作爲斯諾克家族在華國最大的合作者,陸展睿也來了,他的座位在葉崢嶸的另一邊。
謝清歡一眼就看出陸展睿的神情有點尷尬,想着葉崢嶸早上的時候那春風得意的模樣,心中也明白了幾分,不由暗暗好笑。陸展睿跟葉崢嶸兩人,各掌家業,性情卻十分不同。陸展睿內斂,謀定而後動,葉崢嶸奔放,先下手爲強。
互補至此,簡直是絕配。
謝清歡想着先前跟陸展睿之間的那點小烏龍,脣邊噙着一抹淺淡的笑,對他微微頷首致意。
陸展睿僵硬地回了一笑,轉頭去看臺上,心中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幾個大字在腦中滾動播放——有緣無分。
自小接受精英教育,陸展睿並沒有豐沛的感情,謝清歡在他心中的地位,之所以顯得格外超脫,無非就是在他情竇初開的那一霎,驚鴻一瞥。並沒有達到非她不可的地位,只是每每想起,心底就不可抑制地有些發癢罷了。
葉崢嶸很能理解他的這種心情,她沒有冷嘲熱諷,也沒有故作善解人意地勸導。她是瑪麗三世,是斯諾克家的掌權人,哪怕是她先動了心,她的愛依舊當得起最高貴的回饋。
陸展睿是個男人,在這個年紀,他的心中除了親生母親還有別的重要的女人,這並不算什麼大事。尤其是這個女人還是謝清歡,葉崢嶸就更加不會計較。因爲她知道,謝家的人對於認定的人,都有種近乎癡傻的偏執,她終究要成爲別人的妻子。
而陸展睿太過冷靜,善於計較得失,一份註定無望的感情,遠不如抓住眼前的人。
她不笑他,不鬧他,也不勸他,愛情之道,也在於張弛有度,然,盡在她的掌握。
葉崢嶸淺淡一笑,志得意滿。
謝清歡沒有漏看葉崢嶸那一笑,看來,陸展睿被完全拿下是早晚的事。她的目光也轉向臺上。
這次的新品發佈會,以‘熹微’爲主,但還是有別的設計師的作品。謝清歡看了幾樣,發現同臺的其他作品也十分不錯,可以說是匠心獨運,將張揚跟優雅巧妙地糅合在了一起,奇巧之處甚至不遜於謝持靜。
葉崢嶸傾了傾身,壓低了聲音道:“很不錯吧?說起來,那設計師也是華裔,還很年輕,今年才二十五歲,也經歷了不少坎坷。去年年底才離了婚,今年就參加視覺系設計大賽,得了個金獎。我當時看了她的作品,立刻就用優渥的條件將她簽了。”
“值得。”謝清歡淡淡笑道,“她的設計很有靈性。”要讓謝清歡設計個花樣子,她肯定是不在行,但她有鑑賞的水平。那位設計師不但有靈性,恐怕還有極高的天賦,假以時日,她在設計上的成就不會比謝持靜低。
葉崢嶸聽了,眼角眉梢略有得色:“這一筆絕對穩賺不虧。在她之前,只有老師一個人給過我這種感覺。”
“哦?”謝清歡挑了挑眉,有了幾分興致,“她來會場了嗎?”
“沒有。”葉崢嶸搖了搖頭,“她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不過我有邀請她參加稍後的酒會,她已經答應了。就這她還十分不願,估計只此一次,下不爲例了。”
葉崢嶸這樣說着,臉上卻是風輕雲淡的沒有絲毫的惱怒,她並不是個古板的人,對於真正有才的人,她總是格外的寬容。她頓了頓,輕輕一嘆:“這一點,倒是跟老師很像。”
葉崢嶸這一句,就是特意說給謝清歡聽的了。她真正跟着謝持靜學習的時間,並不很長,也就三五年的光景,但謝持靜教會她很多東西。對於謝持靜唯一的女兒,她總想着多告訴她有些謝持靜曾經的事情。
哪怕對於彌補親緣並無實質性的作用,也不至於讓謝持靜在謝清歡心中只是一個名字。
謝清歡聽在耳中,心頭輕輕一跳,微微笑道:“那我倒要見見她了。”
葉崢嶸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一瞬,笑道:“好,我替你引薦。”
酒會就安排在發佈會之後,仍是雲裳鬢影,一派靡麗的繁華。因着是在葉崢嶸的地頭上,蘇諾看葉崢嶸帶着謝清歡應酬,十分放心地圍觀偶像去了。
那位充滿靈性的設計師果然來了,很顯然她對於酒會並不陌生,髮型妝容禮服無一不恰到好處。面容精緻,眼神靈動,眉眼輕彎,嫵媚中隱約摻雜着天真,讓人很難想象她前不久纔剛被一盆狗血兜頭潑中。
“歡歡,”葉崢嶸笑吟吟指着設計師介紹道,“這是林萱。”
“林小姐,你好。”謝清歡微笑着伸出手。
林萱略微眯起眼睛,靜靜看着謝清歡,片刻之後才伸出手握住:“謝小姐,我想去洗手間,你要不要一起?”
她的口氣略有些怪異,謝清歡心中閃過一絲異樣,笑着點點頭:“好。”
林萱若無其事地對葉崢嶸點點頭,拉着謝清歡的手離開。
謝清歡任她拉着。很顯然,林萱並不是真的想去洗手間,而是帶她避開了人羣,到了視線死角的僻靜一隅。
林萱並沒有惡意,但對於第一次見面的人來說,她的行爲很是古怪。謝清歡等她開口。
林萱靜靜看她半晌,才悠悠開口:“氣色不錯。”
謝清歡挑了挑眉,還未開口,就見林萱緩緩擡手,險險要撫到她臉上,吐氣如蘭:“再沒有人,比我更瞭解這個身體。”
謝清歡聞言一震,難以置信地看着林萱:“你,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