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寬瞥一眼從方纔起就一直做人形背景的林天華,再看看好整以暇的謝清歡,心中輕輕一嘆,今天這事兒恐怕必須要查個水落石出了。他對謝清歡微微躬身道:“謝小姐,請隨我去一趟監控室吧。”
謝清歡點頭應道:“帶路。”
“這邊請。”楊寬側身做了個請的動作,轉頭對小呂道,“去叫小馬也到監控室。”
“是,經理。”小呂應道,隨即轉身離去。
楊寬領着謝清歡與林天華往監控室去,到了地方卻發現已經有人捷足先登,楊寬只看一眼那人腳上的紅色細高跟就覺得頭皮發麻。
林天華看着斜靠在椅背上,將腳擱在桌上,亂沒形象的人,也微微吃了一驚,“蘇師?”
細高跟自桌子上挪下來,皮製的轉椅輕輕一搖,露出那人略微含笑的臉來:“喲,林少。”她的目光隨即從林天華臉上挪開,肆無忌憚地落在謝清歡臉上,“謝小姐,好久不見了。”
謝清歡微微頷首,既不認清也不疏淡:“蘇小姐。”
自那次雍華宮一見之後,蘇沐再沒見過謝清歡,但這並不妨礙她對謝清歡感興趣。
上次七爺失蹤,她打電話給林天華談曲子的事情,蘇沐也是知道的。這個二十出頭的小藝人,有種局外人的冷靜,在大是大非上很是從容。
她這次去歐洲出公差,中間花了不少時間,但與本家的聯繫並沒有切斷,知道七爺一早回了路家,也聽路小心說過,他們剛回來那陣,是在謝清歡家中養的傷。
等她回來之後,發現七爺正在研究路小心的後宮向少女漫,不由啼笑皆非。這年頭的小女孩子們不就是喜歡花呀禮物呀什麼的,抽點時間陪她聽聽音樂會看看電影,再去遊樂場逛一圈不就得了。少女漫這種東西哪裡靠譜啊?
當然,等路小心告訴她,謝清歡在片場直接將伏擊她的人打成半身不遂之後,頓時對謝清歡刮目相看了,雖然後來林天華也澄清了人謝清歡根本沒把人湊成半身不遂,只是打得全身不能動彈而已。
原本路家七爺情竅就開得晚,蘇沐得知他對謝清歡有點兒小意思的時候還挺納悶,這t市雖然也不能說是遍地佳麗,但平均美貌度在國內也是數一數二的,出身大家的閨秀的也不少,怎麼就看上了一個小藝人了?
看上了也就算了,還完全不知道該怎麼下手。
剛纔馬場的那段監控蘇沐也看了,粗魯估算一下,覺得以謝清歡的身手把一個學過一點功夫的人打成半身不遂,完全沒有問題。這會兒謝清歡,打量的目光就稍微熱切了些。
那目光用通俗的說法就是,婆婆看準兒媳,一個對眼了,自然是千般好萬般好。
謝清歡活了兩世,還沒對誰動過心,還沒親身體會到,這婆婆也是中神奇的生物,直接關係到婚後生活的幸福度。這會兒被蘇沐這麼看着,她當然不會想着是她跟路子允之間的屏障又少了一點,而是覺得莫名其妙。
蘇沐被她冷眼一掃,頓時醒悟過來,也是,自家七爺這還沒出手呢,這會兒得穩着點兒,於是輕輕咳嗽兩聲:“你們,來看馬場的監控?”
謝清歡沒有說話,算是默認,那邊楊寬恭敬地應道:“是的,蘇總。”
蘇沐也不在意謝清歡冷淡的態度,畢竟這年頭的小姑娘一個賽一個的純爺們兒,害羞也是耐人尋味的好品質。
謝清歡瞥一眼臉上帶着莫名笑意的蘇沐,不動聲色地挪了挪,拉開了與她的距離。
楊寬調出馬場的錄像,馬場檢查馬匹用具的時間都很固定,因此並沒有花去多少時間就直接接了那一段的監控。
謝清歡走近兩步,看着屏幕上專心致志做着檢查的年輕人,他的神情很是專注,看着馬的眼神也很溫柔,撫摸它的時候像是對待最愛的戀人。
謝清歡平日事多繁忙,單是教養少帝處理公務已經耗盡了所有的時間,自然沒有空閒去養寵物。但與她走的極近的一個子侄倒是養過一隻小貂,愛若至寶,疼寵得跟眼珠子似的,時不時拿到謝清歡跟前來現。
謝清歡肩負家國重任,對於子侄養小寵物的這份閒心總還是有些羨慕的,她記得很清楚,那位子侄撫摸小貂的神情,就跟着年輕人一樣,充滿了最爲真摯的感情。
這世上,人與人相交,即便彼此傾心,也難免因爲利益分道揚鑣,反而是某些用心豢養的牲畜,更懂得忠誠。
楊寬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半晌,才終於發出低低的一聲惋惜的喟嘆:“這……”
謝清歡頓了頓,眉峰輕輕一挑:“是他?”
“是。”楊寬點了點頭,確認了那個人的身份,從兜裡摸出手機撥號,“小呂,你找小馬找到哪裡去了?”
小呂那邊沉默了片刻,纔有聲音傳來,只是抖得厲害,似乎是受了什麼驚嚇:“楊、楊總……”
楊寬聽出他的聲音不對,心中隱隱有種不祥的感覺,皺了皺眉問道:“怎麼?”
“小馬……”小呂那邊深深吸了一口氣,再開口時聲音還是抖的,“小馬他出事了。”
楊寬的臉色微微一變,瞥一眼站在一邊的蘇沐,沉聲問道:“怎麼回事?他在哪裡?”
“在洗手間。”小呂抖着嗓子,哆哆嗦嗦地道,“馬場旁邊的洗手間。”
“我馬上過來。”楊寬當機立斷,掛了電話,對其他三個人道,“出事了。”
謝清歡覺得這人的情商稍微有點欠費,他那表情擺明了就是左臉上寫了出,右臉上寫了事,額頭上紋了個了,三個字天方地圓的,但凡長了眼睛就不會看不出來。
謝清歡向來是個剋制的人,這種小情緒不會明擺着體現在臉上,蘇沐那表情就絲毫也不客氣了,紅果果的就是——你當我是傻子?
林天華這人形背景也只得開口了:“出事地點在哪兒?”
楊寬暗歎一聲,帶着比剛纔多出一人的隊伍直奔馬場邊的洗手間,具體地點是男廁。
小呂看來是事故的第一目擊者,迅速作出了一個優秀員工應有的反應,在洗手間門口豎了個‘維修中’的牌子,他人也站在門口,巴巴地等着楊寬過來。
楊寬在電話裡沒多問,這會兒趕過來,一眼就見到小呂精神恍惚,臉色蒼白,心中又是一沉。他沉默地拍了拍小呂的肩膀,示意他先去一邊休息,馬不停蹄地去了洗手間裡。
謝清歡見是男廁,腳下微微一頓,隨即邁開腳步就要長驅直入。林天華在旁邊伸手一攔:“謝清歡,先等一下。”
謝清歡挑起眼簾,看他一眼:“嗯?”
“謝小姐,林少說的沒錯,你現在這裡等一下。”蘇沐意味深長地看林天華一眼,目光中略帶些讚賞,“我先進去看看。”
說着,她踩着細高跟氣定神閒地走了男廁,見楊寬站在一個隔間之前,慢慢踱過去,往隔間裡看了一眼,眉頭微微一皺:“是他?”
那個神情專注目光溫柔的年輕人,此刻跪坐在地上,眼睛睜得大大的,清秀的面容上是一片死灰色,表情中帶着幾分恐懼幾分悔恨,一隻手垂在馬桶內。
空氣中飄蕩着一股不甚明顯的血腥味。
蘇沐若無其事地走進隔間,往馬桶裡看了一眼,只見那人的手腕上劃開一道極深的口子,馬桶白色壁身上都濺上了鮮血。
楊寬的臉色也有些不好,小馬雖然不是他一手帶起來的,但是他知道這個人性子很是沉穩,家裡條件不是太好,母親的身體不好,常年臥牀,有個弟弟今天剛考上大學。
小馬既然是家裡的頂樑柱,自然不會故意使壞致使驚馬損人不利己。即便這事是他做的,要說他這樣吃過苦但負擔壓力已經在慢慢變小的人會輕生,楊寬是死也不會相信。
最重要的是,他既然是畏罪輕生,那麼,割腕用的刀呢?
蘇沐後退幾步,靜靜凝視着楊寬,淡淡道:“楊寬,這是你手底下的人,你打算如何?”
楊寬被她不帶一絲感情的目光看得心頭髮涼,卻還是恭敬回道:“蘇總放心,這事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楊寬,”蘇沐的脣角勾起一道冷漠的弧,“外頭那位謝小姐是什麼身份,不用我提醒你吧?七爺說了讓我們這些下頭的人,護着點她。今天她在馬場受了驚,所幸沒出什麼大的亂子,我瞧着她的樣子,也不像是要遷怒於你。”
楊寬手心裡捏着一把汗:“是,謝小姐寬宏大量。”
“什麼寬宏大量?她的脾氣大着,不過是不想靠着路家罷了。”蘇沐一針見血道,“不過,她這性子,我喜歡。這事兒出在丹楓會所,路家也不會善罷甘休。你出去之後,知道該怎麼跟謝小姐說吧?”
“是。”楊寬點頭,冷靜道,“洗手間裡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很好。”蘇沐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這事兒,外邊那個年輕人,是叫小呂是吧?你給我管好他的嘴,我不希望有任何不好的話傳進謝小姐的耳朵。”
“是,我明白,蘇總放心。”楊寬知道從現在開始,這事兒連自己也不能插手了,他看一眼隔間內的小馬,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好了,你先出去。”蘇沐擺了擺手,隨意笑了笑,“就說,我在通馬桶。”
楊寬一早就聽說這位號稱帝王師的女人是個萬事通,她原先做殺手的時候,僞裝過馬桶工,園藝師,裁縫還能扮女僕,此刻聽她說通馬桶,臉上頓時顯出一種圍觀了活體神話的表情。
楊寬帶着這種表情走出去,照着蘇沐的話對謝清歡和林天華說了。林天華原本就遠離路家的核心圈子,對於發生在路家地頭的事故,若是他能知道的,底下的人自然不會瞞着,若是不想讓他知道的,他也不會主動過問。
謝清歡瞥一眼旁邊豎着的維修中的那個牌子,似笑非笑:“這就是你給我的交代?”
楊寬抿了抿脣,滿臉爲難:“謝小姐,這……”
謝清歡因爲滄海伏波心法耳聰目明,洗手間裝潢地足夠豪華,卻也並不如何大,蘇沐跟楊寬在內中說話壓低了音量,她還是隱約聽了些什麼。
難道,驚馬這事原本是衝着丹楓會所來的?之所以讓她趕上了,不過是巧合?
一念及此,謝清歡也不強求,只淡淡道:“有了結果,請告知我一聲。”
楊寬抹一把額頭上的冷汗,一疊聲道:“一定一定。”
“那就麻煩你了。”謝清歡點了點頭,對林天華道,“林導,我先去看看蕭蕭。”
“我陪你過去。”林天華立刻道,這個時候他在這裡也幫不上忙,但是目睹了全過程的他,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謝清歡沒有拒絕,但神情間有點懨懨的。纔剛走出兩步,兜裡的手機就響了,摸出來一看是影帝哥:“言哥?”
“歡歡,”謝言墨的聲音中意外地帶了點兒焦急,“剛剛蕭蕭在醫務室醒來,非要來找你,還走的飛快……”
走得飛快?謝清歡皺起眉頭:“她的腳不是傷了嗎?”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呢。”謝言墨那邊似乎是發生了什麼,說話聽着有點鬼鬼祟祟的,“剛剛,遇見幾個粉絲……”
謝清歡原本還在想,就算是蕭蕭走的飛快,也不至於讓謝言墨打電話來專門說吧。
“咦,那不是蕭朗月嗎?”旁邊的林天華突然指着遠處一個人影道,口氣中有點困惑,“她不是受傷了嗎?”
“我知道了,謝謝言哥。”謝清歡道了謝,掛掉電話,看着快速奔近的那個身影,目光一沉。
“歡歡!”蕭朗月是一路小跑着過來,到近了的時候腳下一軟,幾乎栽倒在地。
謝清歡快步上前,一把扶住她:“你慢點兒……”
一句話未完,就覺得小腹上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