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相信靳東流的話,不是出於信任,而是因爲他本來就有這樣的懷疑。
殺諸葛喬的手法是用重拳猛擊胸口的劍突骨,然後用短刀割斷咽喉,這正是他最常用的武技。拳法是矛法,講究中鋒直入,猛擊劍突骨,可以導致對方心跳紊亂甚至暫停,重者直接致命。這就是後世所說的黑虎掏心,是再常見不過的一招,但是常見不代表威力就小,相反,正是因爲他簡單實用,纔會被各門各派採用。
用這個手法殺諸葛喬,不用說,這是爲了栽贓給他。可是要想接近當時已經有些不正常的諸葛喬突施辣手,甚至讓諸葛喬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那對方至少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特別是身形上——當時天黑,臉形有些區別,諸葛喬未必能注意得到,第一眼看到的應該是服飾和體型。
彭小玉既然能拿走他的玉,當然也可能拿走他的衣服,要把衣服穿着妥貼,並且瞞過諸葛喬和隨從的眼睛,其人的體型應該和他非常接近。
要想和他非常接近,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爲魏霸繼承了老爹魏延的魁梧身材,要找個和他差不多的人並不容易。這樣的人站到人羣中,就是很容易被人發現的那一種,按理說,不太可能勝任細作這種需要掩藏身份,不引人注意的工作。
所以魏霸一直不怎麼想得通,直到看到這個細作,直到看到他出手,最後聽他說出他的身份,這才知道司馬懿居然很好的解決了細作界的這個難題。
分工合作,高明!
魏霸下決心要殺掉這個人,不僅僅是因爲他冒充自己殺了諸葛喬,他擔心這個人食髓知味,以後會冒充他做更多的事。以此人高明的身手,再加上與自己相似的外貌,就是要殺老爹也不是不可能。所以無論如何,必須除掉這個禍根。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魏霸乾淨利索的一刀刺死了那個細作小頭目。然後也不管靳東流在旁,開始脫衣服,換上了那個壯漢的衣服,又把他的臉割開。
“他已經死了,你沒必要再作踐他吧?”靳東流強忍着心中的嘔吐慾望,對魏霸說道。
“我不是作踐他。”魏霸一邊艹作,一邊說道。他其實現在嘔吐的慾望比靳東流還要強烈,不過爲了完成任務,他也只有強忍着。不知道是不是兩世爲人的原因,他發現自己剋制能力非常強,強得讓他自己都有些驚訝。同時他也發現自己似乎有些嗜血,對做這些殘忍的事不僅不拒絕,反而有一種近乎變態的快感。“我不能讓人認出來,那就只有把他搞得更難辨認一些。”
“你想讓他代你死?”
“嗯,我如果不死,諸葛丞相就不會放過我魏家,不知道最後會發展到哪一步。”魏霸手術完畢,退後一步,再次檢查了一下細節,接着說道:“我死了,這件事就能平息,大家都是聰明人,既然沒有必殺的手段,就不會再斤斤計較。有什麼問題,也要等下次再說。”
“那你爲什麼不把他帶到諸葛亮面前,告訴他你是冤枉的,也免得做個不見天曰的逃犯。”
魏霸扭頭看看靳東流,忽然冷笑一聲:“昭明,你覺得諸葛亮能相信我?”
靳東流目光一閃,垂下了眼皮:“那你以後永遠不再回來?”
魏霸神色一黯,沉默半晌。“我是個庶子,有長兄繼承父親的家業就行了,我是死是活,關係不大。有機會自己闖一片天地,未嘗不是個好的選擇。萬一……”他欲言又止,扭過了頭。
靳東流嘴角一歪,笑了:“那跟我去見驃騎將軍吧,以你的才能,他一定會賞識你的。退一步說,你於我有救命之恩,我也可以幫你。”
“司馬懿?”魏霸不屑一顧:“他就是個書生,還是我的手下敗將,我怎麼能去投他。既然要找靠山,那當然要找有實力的靠山。”
“誰?長安的夏侯懋?”
“那人也不行。”魏霸不露痕跡的避開了靳東流的試探。靳東流看似閒談的話語中,很難說有沒有試探他心意的意思。總而言之,他不僅不能露出對長安的興趣,還不能讓靳東流覺得有問題。“我想去洛陽,那裡離漢中遠,機會也更多。”
靳東流沒有吭聲。雖然他不可能完全相信魏霸,但是魏霸的想法很自然,沒有什麼明顯的疑點。
魏霸處理好了現場,又休息了好一陣,這才和靳東流一起向東走去。除掉了那兩個細作,他現在輕鬆多了,至少生命安全暫時得到了保障,而且沒了那兩個細作,靳東流只能依靠他才能脫險,無形之中,他就掌握了主動權。
又向前走了兩天,在成固城北的山路上,魏霸拖着疲憊不堪的靳東流,辛苦趕路。經過三天的長途跋涉,連魏霸都感覺到了疲倦,更不用說身體一直很虛弱的靳東流了。
“我走不動了。”靳東流扶着一棵樹,兩條腿不受控制的顫抖着,虛汗從額頭上一陣陣的涌出,浸溼了他的破爛冬衣。這些天流得汗太多,冬衣裡面甚至有一層白色的鹽霜,正如靳東流灰白的臉色。
“再堅持一下。”魏霸停住了腳步,舔了舔乾裂的嘴脣,重重的喘了兩口氣。他也很累,恨不得找個地方躺下再也不起來。不過,相比於快要崩潰的靳東流,他還能撐得下去。他指了指前面的一個山谷。“到前面,我們可以休息一下。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能找到幫手。”
“幫手?”靳東流顯然有些反應遲鈍:“還有什麼幫手?””
“我說了,要看運氣。”魏霸氣喘吁吁的說道。
“什麼運氣?”
“到了,你就知道了。”魏霸無力的搖搖頭:“我現在也不敢確定。”
靳東流暈頭轉身,疲憊和肌肉,已經嚴重降低了他的理智。他只能跟着魏霸向前走。又走了十多裡,魏霸來到沔水邊,他讓靳東流藏在一旁,自己躡手躡腳的走向江邊隱在樹蔭下的一隻烏篷小船。
他走得很小心,藉着半人高的野草遮擋,花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才潛到小船旁邊。伏在草叢裡時,他一眼看到了船艙上一身船伕打扮的敦武和藏在他身後的馬謖。
魏霸豎起了三根手指,將手掌翻了兩翻,又指指身後靳東流藏身的地方,表示靳東流在他身後三十步。胡濟隱在艙裡的暗處,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保證只有他們能聽得到。
“你留在山洞時的兩個細作,我們已經看到了。”馬謖輕聲說道:“丞相很滿意你的處置,已經宣佈你身死,銷了命案。這件事,除了丞相和你父親,只有我們這裡三人知道。”
魏霸點點頭,心情卻是一黯。雖然這樣是爲了保密起見,但是他相信,不知道他還活在世上,大兄魏風和小弟魏武,以及阿母鄧氏、小丫頭蘭兒等人肯定會非常傷心。他吸了吸鼻子,讓自己的感傷中清醒過來,把司馬懿在漢中安排了兩個細作小組,負責人代號黑魚,很可能和彭家有關的事告訴了胡濟。這些消息他沒敢留在山洞裡,靳東流就坐在他旁邊,他不敢露出任何蛛絲馬跡。
馬謖認真的聽了,卻遺憾的搖搖頭:“我們雖然沒有對李邈動手,但是已經加強了監視,沒有看到任何異常。如果我們猜得不錯,在他們動手之前,已經和李邈切斷了聯繫。”
“這豎子夠謹慎啊。”魏霸無可奈何的罵了一聲。
又等了一些事情,馬謖悄悄的從船後潛到了水中。敦武這才從艙裡走出來,裝作和魏霸接頭的樣子。魏霸又趕回去,讓敦武把靳東流從藏身處接出來,背上了船。
靳東流在藏身處看得清楚,知道眼前這個年輕漢子是魏霸所說的運氣。他感激的說道:“多謝壯士救命之恩,不知壯士如何稱呼?”
敦武沉默不語,走出船艙,搖起了櫓,小船順流而下。
“他是我的親衛。”魏霸一邊打開船艙裡準備好的包袱,拿出一些食物,遞給飢腸漉漉的靳東流,一邊解釋道:“幫你送信的時候,我也沒把希望全放在你們身上。”
靳東流狼吞虎嚥,吃得太猛,險些被噎住。魏霸拿起一壺水,給他灌了兩口,又晃了晃手裡的幾份路傳,笑道:“看,這是我爹給我準備的路傳。從現在開始,我們可以大搖大擺的走了。”
靳東流愣了一下:“你父親知道你沒死?”
“現在還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認出那具屍體是假的。”魏霸嘆了口氣:“不過,既然我的親衛沒有回去,他多少應該能猜出一點。知子莫若父,要說對我瞭解的人,除了他,還能有誰?”
靳東流這才明白魏霸所謂的運氣是落在父子之情上。魏延最終沒有拋棄殺了人的兒子,爲他的逃亡做好了準備,這就是魏霸的運氣,也是他的運氣。他點了點頭,翻身躺在艙裡準備好的一張小牀上,閉上了眼睛。
遠處,馬謖悄悄的爬上了岸,抖抖身上的水,看着遠去的小船,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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