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剎那間,曹睿想到了很多。
樊城周圍曾經聚集了五六萬大軍,雙方都防着對方偷襲,所以對附近的地形肯定都做過詳細的偵察,不可能留下死角,在這種兩軍對壘的情況下,就算有一些山賊,也會識相的跑遠一點,以免被誤傷。就算不跑,也會老老實實的躲在僻靜的角落裡苟延殘喘,儘可能的不引起任何一方的注意。
現在大戰結束,蜀軍跑了,魏軍的主力渡過漢水追擊吳軍,樊城周邊稍微清靜了一些,有一些流寇山賊出來探探風聲,想找點殘羹冷炙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有膽量衝擊萬餘人的大營,這未免也太膽大了一些。
曹睿的估計僅至於此,他現在心情不好,正想找個機會泄怒,有人自己找上門來讓他打,他當然正中下懷。可是萬萬沒想到,敵人不是什麼不長眼的山賊,而是數量驚人的正規軍。
這讓曹睿警覺起來。
能在樊城附近出現的正規軍,無非是三個可能。吳軍、蜀軍,還有魏軍。吳軍剛剛撤走了,孫權本人被打得大敗,主力已經撤到了江陵一帶,還留下一部分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並不大。蜀軍撤得更早,魏軍總共不到三萬人,幾番大戰,折損不小,似乎也不太可能留下這麼多人按兵不動,何況他們撤走是有斥候親眼看到的,這麼多人也不怎麼可能悄悄的摸回來。
那剩下的就是魏軍。
能悄無聲息的摸到天子大營附近,卻不會驚動任何人的,無疑是魏國自己內部的人。
一想到這一點,曹睿的心跳頓時急了起來。他從懂事起就在祖父的軍帳裡學習理事,建安末年的那幾場內亂都是他親眼目睹的。如今大魏繼承漢祚雖然已經近十年。可是背地裡還有不少人意圖不軌,這一點他也一清二楚。他登基之後所做的一切,概括起來無非是四個字:安內攘外。把權利從宗室重臣和世家大族手裡拿回來,鉗制內部的不穩定因素,有時候比對付吳蜀還要用心。
當然。這也觸犯了一些人的利益,引起了一些人的反彈,會不會有人因此鋌而走險,此時此刻,曹睿還真沒有把握。特別是昨天他還在樊城裡,今天剛剛到城外安營就發生了這種事。更讓他不敢相信這其中沒有任何陰謀的成份。
曹睿的呼吸急促起來,越想越擔心。他立刻下令中軍武衛營收縮防守,不論戰局有多緊張,武衛營不得擅自出戰。武衛營是從曹操起兵開始就建立的近衛部隊,第一任武衛將軍就是虎侯許禇。武衛營的軍官基本上都是當年許禇帶出來的虎士,大多是譙沛人。忠心自不待言,戰鬥力毫無疑問也是曹魏步卒中最強悍的,與名揚天下的虎豹騎一起,是曹魏禁軍中最精銳的部隊。
這種危險的時刻,曹睿能夠完全相信的自然只有武衛營、虎豹騎這樣的人馬。
讓武衛營護住了自己,曹睿稍微安心了一些,再次下令虎豹騎準備出動。天色昏暗。虎豹騎無法衝鋒,卻可以護住兩翼,在必要的時候,還可以掩護撤退。眼前的戰局混亂不堪,到處都是火光,曹睿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敵人,但是他相信,只要對方的人數不超過兩萬,想要突破他的中軍都是夢想。而整個樊城周圍,可能有異心而且擁有兩萬大軍的人根本不存在。
就算形勢惡劣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憑武衛營和武豹騎的戰鬥力,支撐到襄陽的曹宇他們來援也是沒有問題的。至於曹宇本人,曹睿既然能把他留在身邊,對他的忠心自然有十足的把握。就自算他有什麼異心,秦朗和田豫也不會聽他的。
短短的幾息之間。曹睿就做好最周密的部署,在守住營盤,確保自己安全的同時,派人通知襄陽營裡的司馬懿和駐紮在襄陽城南的曹宇。
安排好了一切,曹睿在自己的帳前坐了下來,臉色平靜得看不出一點異常,只有抿得緊緊的嘴脣和掐進掌心的指甲能夠知道他此刻的緊張。
尹大目不動聲色的站在了曹睿的側前方,橫刀於前,像一座鐵塔似的護住了曹睿。
四周戰鼓聲驚若雷霆,中軍卻鴉雀無聲,如一塊沉默的磐石,於無聲中散發出懾人的威嚴。中軍的寂靜讓有些慌亂的魏軍漸漸的冷靜下來,各自緊守營盤,踹倒帳篷,就地阻擊。戰陣之外,哪怕着火的帳篷薰得他們的臉發燙,他們也不肯亂動一步。
“射!”
摸不清敵人真實狀況的魏軍選擇了最穩妥的辦法,用強弓硬弩的集射來阻擊敵人。隨着一連串的吼叫聲,弓弦聲急如暴雨,一枝枝箭矢飛向黑暗之中。
“殺!”馬謖揮刀大呼,率領着兩千蜀軍向前突進,前面的戰士揮舞戰刀、長矛,奮力搏殺,後面的戰鬥舉起弓弩,扣動弩機,不停的射擊。他們沒有太多的情感宣泄,只是不斷的殺進,殺進。
馬謖衝在陣勢的中前部,在他的身前,謝廣隆揮舞長劍,不停的撥打着射向馬謖的流矢。四尺長的鋼劍在他的手中輕若無物,每一次輕描淡寫的揮動,都能及時的劈開一兩枝長箭。他的左手拿着一面盾牌,卻沒有擋着自己,更多的卻護住了馬謖有胸腹。
魏風就在馬謖身後的戰陣中,他率領的一千多魏家武卒也在,不過卻不在最外圍。馬謖把他們安排在陣中,讓其他的士卒把他們包圍起來,不讓魏風出手。現在看起來殺得很兇猛,其中真正在戰鬥的只是那些從郡兵中精選出來的士卒,真正的精銳一直在等待着馬謖的命令。
在另一側,三千蜀軍在魏風的部曲將王徽的率領下殺得肆意狂放,衝擊得也更加猛烈。他們養精蓄銳了一個多月,攥了一身的力氣無處發泄,今天終於找到了機會。一出手就全力以赴。王徽沒有帶盾,身披重鎧,雙手各執一口戰刀,衝殺在最前面,面前無一回之敵。在他的率領下。蜀軍越戰越勇,號呼殺進。沒有任何準備的魏軍左營將士被他們殺得抵擋不住,連連後退,不過是一頓飯的功夫,他們就殺到了魏軍左營的中部,眼看着就要突破魏軍左營。面對魏軍的中軍。
魏軍也發現了這部分蜀軍的兇悍,五營督文欽一面彙報天子曹睿,一面帶着人殺向了左營。文欽提着戰刀,飛奔到兩軍交戰的最前線,看準了身材高大,在人羣中最顯眼的王徽就衝了過去。
“殺!”文欽一聲怒吼。飛身躍起,凌空一刀,直劈王徽。
王徽雖然在不停的戰鬥,對身邊的情況卻瞭如指掌,文欽剛從遠處衝了過來,他就看在眼裡。一看文欽身上的甲冑,他就知道這是一個軍官。頓時戰意大盛。面對飛身殺到的文欽,他不退反進,同樣報以怒吼,一刀砍開文欽的戰刀,另一刀衝着文欽的脖子就剁了過去。
“殺!”
文欽手中的戰刀和王微一接觸,就覺得手腕一麻,頓時警惕起來。王徽身材高大,力氣自然不小,這一點文欽早有準備。一見招數用老,王徽的右手刀開始反擊。他立刻擰身舉盾,用盾牌擋住了王徽一刀,同時藉着轉身的力量揮刀反劈。
王徽架住,舉刀再剁。
兩人各不相讓,殺在一處。一時間殺得難分難解。王徽手中的戰刀是魏家鐵作的新品,文欽手中的戰刀也不是凡品,是當年曹操賞他父親的寶刀,是難得的百鍊鋼刀。兩人都倚仗着自己的力氣大,戰刀鋒利,想把對方的刀劈斷,可是連砍幾刀,砍得火星四射,居然不分勝負,這才明白對方手中的戰刀也不是普通制式武器,立刻加起了小心,使出渾身解數,要憑自己的刀法將對方砍倒。
文欽擋住了王徽,就是擋住了蜀軍最鋒利的箭頭,魏軍的兵力又佔了上風,終於穩住了形勢。眼看着突擊速度減慢,傷亡開始增大,王徽不再戀戰,長嘯一聲,連劈三刀,逼退文欽,隨即率軍急退。
文欽見了,不假思索的大喝一聲:“追!”就率領部下追了過去。
蜀軍撤退的銅鑼聲和魏軍追擊的戰鼓聲、歡呼聲混在一起,傳到了中軍。一直沒有說話的曹睿鬆了一口氣,嘴角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笑容。
正在右營廝殺的魏軍聽到己方取勝的消息,齊聲歡呼,殺得更加有勁。蜀軍士卒全力搏殺,卻很難再進一步,一個接一個的士卒倒了下去,漸漸的,馬謖暴露在魏軍的面前。
看到這個指揮作戰的敵軍將領,魏軍士卒怒吼着涌了上來,一時間陣勢大亂。
“參軍小心!”謝廣隆舞動長劍迎了上去,劍光霍霍,眨眼間刺倒三人。魏軍士卒被他犀利的劍法震住,士氣爲之一滯。就在這時,馬謖下令身邊的傳令兵敲響了銅鑼。
“噹噹噹,噹噹噹!”清脆的銅鑼聲穿透雄渾的戰鼓聲,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中。正在搏殺的蜀軍卒聽到銅鑼聲紛紛後撤,魏軍大喜,歡呼雀躍,緊追不捨。
魏軍將士剛追了十幾步,突然發現像潮水般退去的蜀軍陣中露出了一個嚴整的軍陣,一個殺氣騰騰的軍陣,就像海水退後露出了水下的礁石一般,近千餘頭面鋼盔,身穿黑甲的士卒排成着整齊的突擊陣型,齊唰唰的抽出了雪亮的戰刀,突然出現在魏軍面前。
這是一塊沉默的礁石,一塊殺氣騰騰的礁石,一塊鋒利的礁石。
衝在最前面的魏軍被這股殺氣震驚,不約而同的停住了腳步,冷汗透體而出。
“殺!”魏風低吼一聲,踊躍上前,戰刀一閃,將一個目瞪口呆的魏軍軍侯一刀梟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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