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有事,一夜沒睡塌實,第二天魏霸的精神便有些萎靡。程安見他這副模樣,也沒說什麼,請魏霸上車,一起去丞相大營。魏霸很謙虛,堅請程安先上。論職務,程安是主簿,他是白身;論年齡,程安比他父親魏延還要年長,在他看來,對程安尊敬一點也是應該的。
程安也沒有堅持,先上了車,等魏霸也上車之後,兩人一起向丞相的中軍大營趕去。
諸葛亮駐軍在陽平山下,背山面水,營壘分明,旌旗飄揚,自有一股堂堂正正,不可侵犯的氣勢。魏霸原本對諸葛亮就非常崇拜,看到這副情景,更是讚歎有加。他從老爹魏延那兒得知,諸葛亮可不像是三國演義上那樣從隆中一出山便做軍師,指揮作戰,談笑間,揮揮羽毛扇,百萬曹軍就灰飛煙滅。他其實一直在做後勤,很少親臨前線,當然也沒有什麼帶兵的經驗。他第一次以統帥的身份出現在世人面前就是前年的南中之戰,他以丞相之尊率兵南征,只用了半年時間就平定了南中的叛亂,可謂是一鳴驚人。
以一個剛剛領兵不過兩三年的書生,能把大營紮成這麼規整,不得不說,這人實在聰明得有些不像話。之前不久,魏霸跟着老爹魏延在這裡選址的時候,可是費了好大的精力,才勉強弄懂了那些複雜的講究。
馬車在大營前被攔了下來,軍中有令,像程安和魏霸這樣身份的人不能坐車,只能步行。於是魏霸把馬車停在營外,陪着程安步行入營。他一直落後程安半步,以示尊敬。程安也不謙虛,昂首挺胸的進了大營。
進了大營,來到了一個偏帳。程安停住了腳步,指着帳前排了很長的隊伍對魏霸說道:“你看,這些都是來向楊參軍請示的,十多萬大軍,每天消耗的糧草就非常可觀,涉及的帳目也是驚人。通常都要配備多人協同處理,可是楊參軍精於計算,一個人便能處理得妥妥當當。到時候你親眼一見,便知端的。”
魏霸看着不斷從帳裡走出來的人,應了一聲。他離得還遠,聽不到大帳裡面說話的聲音,不過他注意到每過片刻,便有人捧着賬本從裡面走出來,神情或如釋重負,或沮喪嘆氣,卻沒有一個面露不服的,可以想象,這些人的賬目要麼是過了,要麼是被楊儀發現了問題,但這些問題卻讓他們心服口服,無語可說。
僅從這一點便可看出,這個楊儀的確有一套。這隊伍雖長,大概也用不了多久便能輪到他們進帳了。
魏霸一邊觀察着四周,一邊和程安一起隨着隊伍慢慢的向前挪。排在他們面前的人魚貫入帳,又魚貫而出,眼看着便要輪到他們入帳。魏霸招手讓敦武把賬簿送過來,又翻看了一遍,見賬面清晰無誤,這才鬆了口氣。
就在這裡,四五個錦衣少年騎着馬,從遠處奔馳而來,直到大帳前才勒住馬繮,馬蹄踢起的泥屑飛濺到等候的人身上,激起一陣驚叫。那幾個少年也不在意,爲首的一個脣紅齒白,相貌英俊,一身錦衣頗爲合身,看起來自有別樣風流。他端坐在馬背上,一手支在馬鞍上,託着下巴,目光居高臨下的在人羣中掃了一遍,沒有發現目標,不禁皺了皺眉頭。
見他這副表情,緊靠他左邊的一個濃眉大眼的錦衣少年輕催戰馬,上前半步,朗聲喝道:“哪位是鎮北將軍次子魏霸,請出來說話。”
魏霸暗自嘆氣。從這些人出現,他就覺得有種不祥的感覺,估計可能和自己有關,果不其然,這些紈絝子的目標正是自己。
退是沒法退的,且不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就算是老爹那一關,他也過不去。他給程安使了個眼色,將賬簿送到程安的手中,輕聲說道:“只好有勞老先生了。”
程安點點頭:“少將軍小心些,能忍自安。”
“多謝老先生提醒,我會注意的。”魏霸躬身施禮,轉過身,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同時不忘給敦武遞個眼神。雖說是在丞相的大營裡,這些小子不太可能動粗,可是萬一要動手,有敦武這樣的高手在身邊,總是能心安些。
敦武不動聲色的站了起來,跨出兩步,緊緊的跟在魏霸的身後。他一個字也沒說,但是殺人無數的鐵血味道卻無聲的瀰漫開來。馬上的錦衣少年還沒感覺出什麼,戰馬卻首先感應到了危險,不由自的向後退了兩步。
錦衣少年們的氣勢爲之一滯,特別是那個爲首的粉面少年,他原本是半伏在馬鞍上擺造型,戰馬突然向後一退,他措手不及,險些從馬背上滑下來,虧得旁邊一個壯實少年伸手拉了他一把,總算是沒有出洋相。可儘管如此,他還是惱羞成怒,原本白晳的臉龐一下子紅了起來。
“我就是魏霸,不知你是哪位,找我有什麼事?”魏霸站定,不卑不亢的看着那羣少年。他知道,就算是丞相來了,老爹魏延不再是漢中的土霸王,可是在軍中,魏延的地位還是屈指可數,不管是誰,即使是諸葛丞相本人,也要多少給幾分面子。他只要不主動惹事,不把話柄落到別人手中即可,別人要主動惹事,他根本不用擔心。這些少年既然當着這麼多人來找他,想必不會是想打他悶棍。
那個錦衣少年瞅了他一眼,面露詫異之色。剛纔他就看到了魏霸,不過魏霸衣着普通,只是一套布衣,又捧着一摞賬本,恭敬的站在一個老吏身邊,他根本沒想到會是魏延的兒子,只當是一個小吏,或者是老吏的子弟,陪着老吏來回差事的,是以看到了他,卻沒在意,即使是魏霸主動走上來,他也以爲這是魏家的下屬,沒想到他居然就是自己要找的魏霸。
原本便因爲馬驚而有些羞惱的他更加不快,咬了咬下脣,冷冷的哼了一聲。聽到他不悅的哼聲,當前的那個濃眉少年立刻厲聲喝道:“大膽魏霸,見到後將軍之子,武猛校尉大人,還不行禮?”
後將軍?魏霸一時沒反應過來。敦武上前一步,附在他耳邊輕聲提醒道:“應該是後將軍劉琰之子,劉鈺,外號玉面狼的那個。”
魏霸這才恍然大悟。劉琰算是個比較奇怪的人,他是漢室宗親,很早就跟着劉備,算是從龍老臣,不過他什麼本事也沒有,只有一個優點,長得漂亮,還很會裝風雅,據說家裡的婢女都會背誦漢賦,除此之外,他就什麼也不會了。他貴爲後將軍,可手下的千餘散兵裝裝門面還行,真正打仗是派不上用場的。劉鈺是劉琰的長子,遺傳了他爹的一副好麪皮,經常和一幫貴臣的子弟在一起玩耍,那些人奉承他,稱他爲玉面郎君,不過因爲這小子人品不好,仗勢欺人,特別喜歡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和一副婊子臉誘拐良家少女,所以成都人稱他爲玉面狼。
魏霸拱拱手說道:“原來劉校尉,不知道你找我,有何指教。”
劉鈺見他這副不鹹不淡的神情,心中不快,哼了一聲。不過他的聲音和他的長相一樣,脂粉氣太重,沒什麼威勢,聽起來倒像是女子在撒嬌。魏霸聽了,眉眼一挑,險些笑出聲來。劉鈺見了,更是惱火,尖聲喝道:“笑什麼笑?本校尉很可笑嗎?”
魏霸強忍着笑:“校尉一代佳人,怎麼會可笑呢,校尉誤會了。”
旁邊的人聽魏霸將劉鈺說成一代佳人,再對比劉鈺那白裡透紅的麪皮,不禁大讚這個詞用得貼切,有幾個甚至暗自嚥了口唾沫,大有一副我見猶憐的架勢。
劉鈺更加惱怒:“你瞎了眼麼,連我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魏霸非常誠懇的道歉道:“不好意思,我讀書少,不知道佳人不可以形容男子,見校尉脣紅齒白,體態妖嬈,好一個風流人物,這才以佳人相稱。”
“你讀書少?”劉鈺見魏霸道歉時仍然不忘提及他的風流體態,火冒三丈,譏諷的話脫口而出:“本以爲你連太史公書都讀過,當是飽學之人,沒想到卻是個裝腔作勢之徒,只會在女子面前搬弄口舌,一說到正事,就開始胡言亂語,連話都說不周全了。”
魏霸聽了這話,更加肯定自己的估計,果然是馬家那位姑娘找的幫手來了,他就是想躲,也是躲不掉的。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是啊,我的確讀書少,不過敢問劉校尉,誰說過佳人不能形容男子?”
劉鈺正說得唾沫橫飛,被魏霸這一問,頓時啞口無言。佳人是形容女子的詞,大家都知道,無數文賦中都有這樣的用法。可是誰說過佳人不能用來形容男子?他憋了半晌,惱羞成怒的反駁道:“那你說說,有誰用佳人形容男子的?”
魏霸聳聳肩:“我都說了我讀書少,不知道有誰用佳人來形容男人,不過既然沒有人規定不能這麼用,我先爲天下先,用來形容一下校尉,又有何不可?校尉面若敷粉,脣似塗朱,身姿窈窕,縱使是豆蔻少女與校尉並肩,只怕也要自慚形穢。校尉如若當壚賣酒,卓文君也要退避三舍,以佳人來形容校尉,又有何不可?”
劉鈺雖然爲自己的這容貌自得,可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被魏霸形容成女子,還與賣酒的卓文君相提並論,他實在有些難堪,氣得銀牙咬碎,面色如血,更是嬌豔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