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的這一夜過得緊張而充實。
從戍時司馬師主動來攻,放火燒他的樹陣,到司馬師被追得像喪家之犬,倉惶而逃,他和司馬師的第三次較量終於落下帷幕。他以繳獲戰馬四百多匹,俘虜魏軍騎士六百餘人的戰績,再次獲得勝利。前前後後,他從司馬師率領的三千‘精’騎中得到了近一千五百多匹戰馬。
這簡直是一筆天降橫財,必須再三對運輸大隊長司馬師表示崇高的敬意。
於是,魏霸決定帶上六百武卒,騎着戰馬去追司馬師。
這當然不是爲了表達什麼敬意。魏霸現在沒什麼敬意,只有殺意。
他想斬草除根,徹底消滅司馬師。
從司馬師最後反常的主動進攻上,魏霸有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他隱隱的覺得自己好像沒穿衣服似的,被人看出了要害。而司馬師就是這樣的人。這樣的敵人是可怕的,暫時的失敗對他們來說只是磨鍊,他們將以讓人瞠目結舌的速度成長,在失敗中汲取經驗,最終將成爲他的勁敵。
到目前爲止,他隱藏的殺手鐗基本都使出來了,司馬師卻還沒死,反而看出了什麼,那接下來的仗還怎麼打?再聯想到司馬懿那個三國中後期最傑出的軍事家、權謀高人,魏霸就覺得不寒而慄。
因爲他親率六百武卒,一人雙馬,狂奔不已。他知道這很冒險,很可能和司馬懿派來的主力撞上,但是他不得不冒險一試,如果能將司馬師斬殺,這次勝利纔夠圓滿。
似乎感受到了魏霸的殺意,司馬師一路狂奔。他只剩下不到四百人,根本沒有實力再和魏霸較量,因此他不再有任何僥倖的心理,一路奔逃,活着逃回去就是最大的勝利。只要人活着。以後總有機會報仇,如果死在魏霸的手裡,就算是沖天的怨氣,他也只能徒呼奈何。
司馬師也是個好面子的年輕人,可是他很清楚什麼時候能要面子。什麼時候不能要面子。在此生死存亡之際。他根本不考慮這麼狼狽的逃跑是不是丟人,他只考慮會不會丟命。
三四百騎在馳道上狂奔,捲起一陣滾滾的煙塵,如同一條狂暴的巨龍。被人迎頭海扁了一頓,掉頭就跑。
司馬師跑得很快,快得讓正在趕往上洛的馬‘操’等人來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馬‘操’他們在商縣休息了一天,聽說司馬懿的大軍正在‘逼’近,他們也不敢再停留了。趁着夜‘色’。帶着戰利品,迅速離開了商縣。趕了一夜路,黎明時分,他們才停下來稍事休息。爲安全計,他們不敢在馳道上休息,而是撤到了離馳道百餘步的一個土坡下,坐下喘口氣,喝點水,吃點東西。
他們沒有魏霸配給的行軍乾糧。所以要吃飯,就必須先生火做飯,一生火,自然有煙。煙剛剛升起來,馳道上就捲來一條塵龍。馬‘操’莫名其妙。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連耿平也有些‘摸’不着頭腦。
負責瞭望的士卒連滾帶爬的衝了過來,聲嘶力竭的大叫道:“騎兵!騎兵!”
馬‘操’氣得破口大罵:“老子不知道這是騎兵?還用你說。快說,是誰的騎兵?”
那士卒翻着白眼:“不……不知道。”
“去你老母!廢物!”馬‘操’飛起一腳。將那個士卒踢翻在地,立刻下令:“準備戰鬥!”
正圍着鍋等着吃飯的士卒大驚失‘色’。連忙拿起武器列陣。他們都是馬家、耿家的部曲,雖然身強力壯,也通曉一些武藝和陣法,對付一些普通的盜賊綽綽有餘,可是面對真正的戰陣,他們還是顯得有些慌張。馬‘操’命令準備戰鬥,他們匆忙之間也不知道踢翻了多少鍋竈,才勉強列好了陣。
他們的速度實在太慢,陣勢剛剛列好,司馬師已經飛馳而過,連停都沒停一下,只留給馬‘操’一臉灰塵。馬‘操’和耿平面面相覷,有些搞不清狀況。這算怎麼回事?司馬師怎麼跑得像只兔子,而且……他怎麼只有這點人,莫非……司馬懿突然死了不行?
司馬師不知道馬‘操’和耿平在懷疑他死了老子,他只知道快點跑。天‘色’已經亮了,魏霸想必已經知道他逃出了堵截,很可能就在追趕他的路上。多耽擱一刻,就多一份危險。所以當有人建議他攻擊路邊的馬‘操’等人時,他不假思索的否定了。
這時候不是殺這些蜀漢軍的時候,就算把這幾百人殺光了,又有什麼意義?敗了就是敗了,再殺幾百人也是敗了。萬一被他們纏住,魏霸追上來,那就因小失大了。因此司馬師根本沒有任何猶豫,從離馬‘操’不到百步的地方呼嘯而過,那架勢倒是和奔喪有幾分相似。
耿平似乎明白了什麼,卻不敢確定,他猶猶豫豫的說道:“雲龍,不會是……敗了吧?”
“敗了,誰敗了?”馬‘操’不解的問道。
耿平指指那些絕塵而去的魏軍‘精’騎:“當然是……他們。他們被魏參軍……打敗了。”
“不會吧?”馬‘操’咧開大嘴,想笑,又沒笑出來。耿平也覺得這有些不可思議。魏霸是有近千人,其中有八百多魏家武卒,的確是‘精’銳中的‘精’銳,可要說他們能打有兩千‘精’騎的司馬師打得這麼狼狽,這似乎還是有些不可思議。與這個結論相比,馬‘操’寧願相信司馬師是趕回去奔喪。
耿平也覺得不太可能。昨天早上,魏霸剛剛偷襲一千魏軍‘精’騎得手,那是先把人家‘騷’擾了一夜,然後又把人家堵在了大營裡,無從發揮騎兵的優勢,這才僥倖得手。司馬師可是兩千‘精’騎,又是野戰,他會敗給人數只有他一半的魏霸?難道魏家武卒居然強悍到了這個地步?
馬‘操’和耿平一邊胡‘亂’猜想,一邊重新起程,他們覺得這事情太詭異,不敢再停留下去了。萬一司馬師回頭再來攻擊他們,他們可沒什麼活路。
他們重新上路,一路緊趕慢趕,半個時辰後,他們遇到了追上來的魏霸,把目睹的情況告訴了魏霸。魏霸一聽說司馬師在半個時辰前就過去了,估計他現在已經過了商縣。而司馬懿的大軍正在趕來,追殺司馬師的風險急劇增加。他權衡了一下,最後決定還是放棄,分了一部分戰馬給馬‘操’、耿平騎乘,一起向上洛趕去。
……
司馬師在商縣東五十里處遇到了司馬懿的大軍。看到大營裡飄揚的戰旗。司馬師的一顆心纔算是最後落了地。他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流出來。不過他還是忍住了,拉緊了馬繮,以儘可能平穩而從容的步伐向大營走去。
司馬懿之前就收到通報。知道司馬師留在商縣城外的一千‘精’騎被魏霸襲擊,全軍覆沒。此刻又聽到司馬師回來了,身邊只有三百多騎,便大致猜到了結果。他不動聲‘色’的坐在大帳裡,不緊不慢的翻看着公文。直到司馬師走進來,他才慢慢的合上公文,擡起頭,看着司馬師。
司馬師拱手施禮:“父親,我又敗了。”他的臉上全是灰塵,可是眼睛卻是亮亮的,看不出一點沮喪,相反倒有些興奮。
司馬懿“哦”了一聲,指了指對面的坐席。又吩咐道:“來人,打點水來。”
有親衛打過水來,司馬師起身洗臉,洗去了臉上的塵埃,‘露’出他那張白晳而線條‘挺’拔的臉龐。越發顯得風神俊朗。
司馬懿笑了:“餓了吧?”
“是。”
“那就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
“喏。”
親衛又端來了早餐,有酒有‘肉’。司馬師拿起筷子,在案上頓齊。打量了一下案上的食物,先挑了一塊魚。細心的剔去了魚刺,放進嘴裡,慢慢的咀嚼了片刻,輕聲笑了起來:“沒想到丹魚的味道居然如此鮮美,以前倒是沒有注意到。”
“因爲以前你的心太浮躁,只看到天上,看不到水裡,更沒有心情來品嚐丹魚的美味。”司馬懿讚許的點點頭,“現在你應該知道了吧,最好的滋味,其實就在你身邊,只是看你能不能發現。”
司馬師放下筷子,躬身致謝:“多謝父親教誨,兒子記住了,必當刻於座右,時刻銘記。”
“刻在座右,不過是徒具外形,刻在心裡,纔是最重要的。”司馬懿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微微一笑:“現在,你可以和我說說,這三千‘精’騎給你換來了什麼,究竟是價值連城的寶,還是一錢不值的草。”
“喏,敢請父親指點。”司馬師開始從頭講述自己這一路的經過,從他在商縣外紮營,魏霸派人來‘騷’擾,他如何定計,魏霸又如何沒上當,一直講到他和鄧芝在河灘上大戰,最後講到他主動進攻,利用燒燬魏霸樹陣的機會逃脫。他甚至連路上遇到馬‘操’等數百蜀漢軍的事情,包括當時自己是怎麼考慮的,都一一講來。
司馬懿靜靜的聽着,一聲不吭。司馬師講完了,默默的坐在他面前,等着他的點評。司馬懿沉默了很久,最後輕輕的吐出一口氣。“子元,你這一戰,我可以給你上下的評定。不過,考慮到三千‘精’騎的損失,我只能給你一個下上的評定。”
司馬師暗自鬆了一口氣,明白了父親的意思。拋除那三千‘精’騎的損失,他的表現可以達到上下,這是按照目前大魏的九品制給出的評語,應該說,評價不低,表明父親對他的表現是滿意的。不過向皇帝報告,三千‘精’騎的損失不可忽略,所以官方的評價,只能是下上。
“父親,你能給魏霸作一個評定嗎?”
“他啊。”司馬懿展顏而笑:“上中吧。”
司馬師躬身行禮:“那兒子將再接再勵,爭取下一次能趕上他。”
“我相信你,會有這一天。”司馬懿探身過來,拍拍司馬師的肩膀。
父子倆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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