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到順陽三四百里,狐忠乘水師快船,逆水而上,只用了兩天兩夜的時間就趕到了雙狐嶺。
狐忠趕到的時候,魏霸剛剛起牀,就在山坡上盤着雲手,一襲白袍,在晨風中微微拂動,動作舒緩輕柔,一派仙風道骨,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血腥的戰場上,而是一個隱居在嶺上的隱士。兩天沒睡好的狐忠一臉的灰塵,看到魏霸這樣子,自慚形穢的心情油然而生。
不過,聽狐忠轉述完李嚴的意思,魏霸的仙風道骨一下子全沒了,他瞪着眼睛,扯着嗓子,急赤白臉的衝着狐忠吼道:“你大老遠的跑來,就是爲了逗我玩?”
狐忠嘴裡發苦,指指自己身上的污垢:“將軍,你覺得我兩天兩夜,不眠不休,就是爲了來逗你玩?”
“那就是驃騎將軍逗你和我玩。”魏霸沒好氣的吼了一聲,手一揮:“不行,誰有本事誰去,反正我不去。老子才二十出頭,還沒活夠,不想去送死。”
說完,他轉身就走,把狐忠晾在那裡不管了。老遠的,狐忠還能聽他的咆哮聲:“他老母的,當老子好欺負是吧?老子不幹了,馬上回交州,不管你們這些鳥事。”
狐忠很尷尬,跟上去也不是,不跟上去也不是,想了半晌,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一塊石頭上,託着下巴,看着遠處的魏軍軍營發呆。
過了一會兒,關鳳走了過來。黛眉輕皺:“狐參軍,你和子玉說了些什麼,讓他發這麼大的火?”
狐忠連忙站了起來,把原委說了一遍。關鳳也有些不高興:“驃騎將軍這個決定可有些不妥,張郃雖說被牽制在壽春一帶,可是騎兵來去如風,一旦重返南陽,僅憑步卒,我們如何能敵?別說一兩萬人,就算是五萬人入南陽。也未必能保得周全。子玉這次雖然無功。卻也出了不少力,驃騎將軍這麼做,是不是有些太過了?”
狐忠苦笑道:“關夫人,驃騎將軍也是沒辦法。現在他和曹睿在樊城對峙。看似勢均力敵。可是一旦江淮戰場分出勝負。或者許昌的魏軍趕到支援,驃騎將軍也支撐不住。要想打破眼前的僵局,只有派奇兵突入南陽。能擔當此重任者。除了鎮南將軍,還有誰有這樣的膽略?”
“可是這也太冒險了。”
“驃騎將軍也知道冒險,可是除此之外,夫人還有什麼妙計嗎?”
關鳳沉吟片刻,讓人帶狐忠去吃飯休息,自己回到中軍大帳,卻看到魏霸伏在案上,正看着地圖出神。她不禁一愣:“你真想出擊宛洛?”
“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魏霸反問道。他擡起頭,笑眯眯的看着關鳳:“你覺得李嚴如果有一點辦法,他會鬆這個口?”
“李嚴鬆什麼口?”
“勝負之機,盡在我一念之間。”魏霸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可知道,對李嚴來說,這無疑是認輸服軟。”
關鳳想了想,也不禁笑了。以李嚴的性格,他能說出這樣的話,的確不容易。這等於向魏霸求援,勝負成敗,全看你的了,你搭把手,拉我一把。
“不過,沒有足夠數量的騎兵,進入平原作戰,與魏軍鐵騎爭鋒,尤其是張郃這樣的宿將對陣,太危險了。”
“我知道,可是這並不妨礙我先把主動權拿過來。”魏霸雙手合什,擋在嘴前,聲音聽起來有些深沉。“南陽雖然沒有多少山地,可是水道縱橫,如果能利用得好,未嘗不能用來阻擋魏軍的騎兵。再說了,張郃雖然善戰,畢竟他只有一萬人,我如果纏住他,我相信陸遜、孫權不會不抓住這個天賜良機。騎兵再快,他還能飛來飛去嗎?如果我和能陸遜達成默契,用疲軍之計,說不定能讓張郃吃點苦頭。”
關鳳哭笑不得:“陸遜?他不趁機捅你一刀就不錯了,你還指望他和你配合?”
“是的,正因爲他們都想殺我,所以我纔有機會調動他們。”魏霸笑道:“魚兒不吃餌,纔不會上鉤,只要他有貪心,就總能找到讓他上鉤的辦法。只是這是一着險棋,要好好籌劃一下才行。”他捏了捏眉心,又道:“先晾狐忠兩天,除了吃飽喝好,除此這外,不要讓他接觸任何人。”
關鳳點點頭,轉身去安排了。
魏霸伏在地圖上,手指慢慢的劃過地圖,沙沙作響。這次出師,他不想爭,可是當機會送上門來的時候,他不抓住也沒有天理。何況他當初就有幫助李嚴拿下南陽,和諸葛亮抗衡,分擔壓力的計劃。如果就此放棄,不僅前面的鋪墊白做,而且會和李嚴徹底翻臉。
不管最後能不能成功,至少要努力一下,讓李嚴看到自己的誠意。結果是一回事,態度又是一回事。
過了一會兒,法邈匆匆的走了進來,一臉的喜色:“將軍,驃騎將軍熬不住了?”
魏霸點點頭,把李嚴的意思詳細的轉述了一遍,法邈認真的聽着,偶爾還要打斷一下。他想了想,突然說道:“不對啊,將軍,狐忠有點可疑啊。他錯估了關中形勢,打亂了驃騎將軍的計劃,以驃騎將軍的脾氣,怎麼會一點處置也沒有?”
魏霸眼珠一轉,不動聲色的說道:“那你的意思是?”
“這事兒,我看還另有玄機。”法邈和魏霸交換了一個眼神,意味深長的笑了。“我得找個機會和狐忠探探底,看看他究竟瞞了些什麼。”
“那當然再好不過,可是現在最着急的還是先吃掉郭立這些人馬。”魏霸敲了敲地圖:“如果要殺入南陽,就算沒有成建制的騎兵,我們也需要一些戰馬供斥候使用,以便傳遞消息。郭立送來的那些戰馬,我決定收下了。”
“這還不簡單,把他誘進來打就是了。”法邈淡淡的說道:“進了山,他的馬蹄子不就被困住了,將軍想要幾匹馬,就要幾匹馬。”
魏霸笑了起來。
……
шшш_ тт kān_ ¢ Ο
狐忠被魏霸晾了兩天,開始還算鎮靜,後來漸漸的不安起來。李嚴還在等他的回覆,魏霸就這麼將他關着,他怎麼向李嚴交差?萬一誤了李嚴的大事,李嚴未必敢把魏霸怎麼樣,可是他卻沒那麼大的實力讓李嚴有什麼忌憚,更何況李嚴現在對他怨氣不小。
一想到李嚴當時不陰不陽的模樣,狐忠的心裡就不由自主的冒寒氣。人在無聊的時候,往往會越想越複雜,狐忠被魏霸晾了兩天,想到了很多慘烈的局面,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緊張,幾乎要崩潰了。
就在這時,法邈找到了他。
“叔直,原本你在這裡。”法邈一拍大腿:“害得我好找。”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狐忠警惕的問道。他和法邈原本認識,但不是很親近,現在法邈又轉投魏霸門下,雖然不知道是他自己的決定,還是李嚴的授意,法邈在這裡和他見面總是有留點心的。
“還能有什麼事,問問襄陽的情況唄。”法邈像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掏出一個扁壺,又掏出一包豆子,用手託着,遞到狐忠面前:“來,嚐嚐,味道不錯的。”
狐忠拈了一顆豆,卻沒有吃。
法邈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不愧是姓狐的,這疑心病也太重了,怕我藥你不成?”他一邊說着,一邊拈起兩顆豆扔進嘴裡,咯嘣咯嘣的嚼着,又仰起脖子,喝了一口酒,然後用袖子擦了擦壺口,這才送到狐忠面前。
狐忠窘迫的笑笑,吃了豆,呷了一口酒,把襄陽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最後說道:“雙方兵力相近,誰也奈何不了誰,可是魏軍的援軍還在不斷的趕來,萬一陳羣的大軍趕到,或是張郃解決了江淮之間的戰事,趕到樊城一帶,我們未必擋得住。驃騎將軍想立功,只能指望鎮南將軍批虛搗亢,從背後猛擊曹睿一拳,以成大功了。”
“原來是這樣啊。”法邈沉吟了片刻:“叔直,我有個疑問,不知你能否爲我解惑?”
“你這麼聰明的人,還有疑問?”
“我想不明白,以驃騎將軍的眼光,難道他看不出來,他就算全取南陽,也無法和丞相取隴右的戰功相比嗎?而且他攻擊南陽,承擔了魏軍最大的壓力,卻是給丞相創造了機會。你不要對我說,這是驃騎將軍爲大局着想,主動爲丞相分憂。”
狐忠的眉心不由自主的一陣抽搐。他咬着嘴脣,半天沒有說話,最後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是我有眼無珠,誤了將軍。”
“僅僅是失誤?”法邈關心的看着狐忠,一臉的真誠。
狐忠用力的點了點頭。
法邈沉默了片刻:“你跟着驃騎將軍這麼多年了,深得將軍信任,犯這麼大的錯,雖說不應該,可是將軍想必也不會不念舊情。”他把酒這壺塞給狐忠,狐忠仰起脖子,用力喝了一大口。法邈又接着說道:“事已至此,看來鎮南將軍不得不勉力而行。可是,叔直,我說句真話,鎮南將軍這次真沒打算和驃騎將軍爭功,他手頭這點兵力遠遠不夠啊,你看,能不能幫他在驃騎將軍面前美言幾句?”
“你要我怎麼美言?”狐忠自嘲的看着法邈:“驃騎將軍如果有多餘的兵力,他會自己不用?你要的話,我算一個行不行?”
法邈卻沒有笑:“叔直,你忘了一個人嘛,他在漢中一直沒挪窩呢。”
狐忠一愣:“吳懿?”
法邈笑而不語,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