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李豐也沒有費禕想像的那麼蠢,只是他現在的確抽不出心思來關注這些,初次擔任一郡太守,諸多事務接踵而來,一下子把他給忙個四腳朝天。
好容易把步騭送走了,李豐忽然覺得南郡空蕩蕩的,除了部下的那些將士,連個百姓的人影都看不着。可不是嘛,從建安十四年周瑜攻擊江陵開始,到現在二十多年,先是魏吳交手,後來漢吳交手,接着漢魏交戰,再接下來呂蒙襲取荊州,再次與魏國交手,南郡就沒有消停過。南郡四通八達,交通方便,百姓逃難很容易,早就逃得人影都見不着了。
沒人,怎麼守地?李豐犯了難。前思後想,他只得去找孟達、魏霸幫忙,孟達也沒什麼辦法,他自己也沒幾個人,南陽現在也地廣人稀,比南郡好不到哪兒去。不過魏霸幫了李豐一個大忙,他把夏侯玄招募來的海盜江賊,鄧艾招募來的山越調撥了五萬多戶過來,充實到江陵周邊的幾個縣。有了這五萬多戶,江陵一下子熱鬧起來了,至少像那麼回事,不再那麼冷清了。
有了人就可以屯田,屯田就有糧,就可以兵。魏霸建議李豐趁熱打鐵,把襄陽水師調到江陵來駐防。這樣一方面可能減輕孟達的負擔,另一方面可以加強李豐的實力。吳軍水師大部分折戟沉沙,除了魏霸新組建的交州水師之外,襄陽水師可以說是天下實力最強的水師,將來必然是伐吳的主力。把這些人收歸自己的麾下,李豐自然求之不得,當即照計行事。
除了調來襄陽水師之外,李豐又聽取魏霸的建議,從那些海盜裡料簡了三千多精壯,充實到襄陽水師裡。爲此,魏霸送了一些從豫章打劫來的戰船給李豐,這份厚禮讓李豐欣喜若狂,感激不盡。只是親眼看到吳軍打造的戰船,李豐確認了戰船技術的泄密,不免又對諸葛亮咬牙切齒了一番。
在魏霸的大力協助下,南郡很快進入了正軌,可是追查戰船技術泄密的問題卻一直沒什麼進展。經過半個月多的追查,基本可以肯定這件事和襄陽水師無關,嫌疑最終落在了關中的諸葛亮身上。李豐毫不猶豫的把事情通報給成都的大將軍李嚴,要求就此事追究諸葛亮的責任。他相信,李嚴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徹底把諸葛亮的兵權奪過來。
每天忙於公務,李豐忙得很興奮,甚至有些亢奮,在這種時候,他就算有所擔心,也不可能和魏霸翻臉,做出讓魏霸不高興的事。爲了表示感謝,他還特地爲魏霸請功,催促大將軍府對立功將士進行嘉獎,讓他們開開心心的過年。特別是那些新遷來的百姓,第一年能不能過好,對李豐將來的政績有非常重要的影響。
大權在握的李豐躊躇滿志。費禕經過江陵時,他特地請費禕赴宴,在席上,他詢問了一下費禕的關中之行。費禕當然不能把真相告訴他,只說是去關中向諸葛亮催討債務。李豐也知道諸葛亮欠魏霸一筆錢,聽到這句話,深信不疑,含沙射影,指桑罵槐的指責了諸葛亮一通,說他寧可與孫權交好,也不肯支持自己人,實在是大有問題。
費禕心裡有些不是滋味,諸葛亮被魏霸、馬謖聯手逼得進退兩難,已經夠讓人心酸了,現在還被李豐這樣的蠢貨奚落,實在是明珠蒙塵,瓦礫當道。最讓他無奈的是,他明明根本看不起李豐,卻非常清楚魏霸的用意,作爲魏霸的心腹之一,他不得不和李豐虛以委蛇。
這種經歷實在算不上有趣,費禕第二天一早就像逃也似的離開了江陵,渡過大江,趕往洞庭湖。
魏霸還在洞庭,看到費禕,看到費禕帶回來的那件狐裘,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嘆了一口氣,眉宇間盡是說不出的失落。
很快,魏霸就起程離開了岳陽,他要回到交州過冬。而費禕則接受了新的任務,帶着魏霸準備好的禮物,趕往成都。
……
成都已經吵翻了天。
魏霸用十一天時間,以雷霆之勢逼降了孫權,迫使孫權向蜀漢稱臣,還割讓了南郡、長沙,這是很多人都沒有意料到的結果。在此之前,這件戰事已經大張旗鼓的討論了很久,久得讓人都有些疲了,以爲最後可能會不了了之,大家各讓一步,相安無事。
誰也沒料到,魏霸會做出三面進攻的部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服了孫權。等朝堂上的那些大臣知道戰事爆發的時候,實際上大戰已經結束,吳太子孫登已經在趕往成都的船上了。
這是一個突如其來的勝利,快得讓人瞠目結舌。
大將軍李嚴的威望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曾經顯赫一時的丞相府徹底沒落了,與大將軍李嚴的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相比,丞相諸葛亮是個不知兵的書生成爲公論。就算有幾個爲諸葛亮打抱不平的人,也只能在私下裡嘆嘆氣,沒人敢拿到明面上來說。
面對這種情況,留府長史蔣琬和張裔更是謹小慎微,不敢有任何出格之舉。而大將軍府的氣勢則如日中天,無人難當。
在滿朝文武都指責諸葛亮的時候,李嚴站了出來,義正辭嚴的爲諸葛亮辯誣。他說,諸葛亮並非是有人說的那麼不堪,他的功績有目共睹,只是因爲操勞過度,體力不支,不能親臨前線,這纔有幷州之敗。爲國家考慮,應該讓丞相回成都休養,養好了身體,才能更好的爲陛下效力嘛。
李嚴說得很好聽,可是言外之意卻同樣清晰。他這話一說,那些聞風使舵的人立刻出動,上書要求天子召諸葛亮回京養病。天子劉禪面對如雪片般的奏疏,不敢做任何表態,只好讓人把這些奏疏抄送大將軍府和丞相府。
蔣琬等人徹底慌了神。讓諸葛亮回成都,哪是讓他養病,這是要剝奪他權利的意思,至少是要剝奪他的兵權。諸葛亮一旦離開關中,再想回去,那可就千難萬難了。他這些年的辛苦,不出意外的話,會全部便宜了李嚴。
沒等蔣琬等人拿出應對的辦法,李嚴又發起了第二波攻擊。年底本來就是丞相府最忙的時候,各州郡的上計要集中到丞相府進行最終的審覈,沒有楊儀這個會計高手坐鎮,那些堆積成山的賬冊就已經讓蔣琬他們暈頭轉向了,李嚴卻覺得不夠,又提出了議功的要求。
他要求由大將軍府和丞相府合作,對年初的幷州之戰以及下半年的荊州之戰論功行賞,而且要求儘快進行,以便天子在新年大饗時對有功之臣進行嘉獎。
這個要求徹底把蔣琬等人逼到了牆角。
其實根本不用議,賞罰很明白,就是賞李嚴父子等人的戰功,罰諸葛亮、姜維幷州之敗的責任。
蔣琬知道議功的後果是什麼,他卻不能推辭,打完仗,論功行賞是必然的事情,沒有規矩,還怎麼治國?他們緊急向關中請示,可是關中的消息卻讓他們更崩潰。
諸葛亮真的病倒了,根本不能理事,現在主持日常事務的是楊儀和姜維。這兩個人偏偏還不合,楊儀想讓姜維只負責軍事,其他的事務由他來負責,實際上就是想暫時代替諸葛亮,可是姜維卻堅持要在日常事務裡插一腿,不讓楊儀獨攬大權,搞得楊儀非常惱火,寫信向蔣琬等人報怨姜維貪權。
外憂內患,丞相府風雨飄搖,就像狂濤巨浪中的一葉扁舟,誰也不知道會什麼時候傾覆。
風雨不僅在成都的朝堂上,也不可避免的波及到了城外。
諸葛亮不在家,諸葛莊園沒什麼人來往,除了諸葛均、蔣琬等幾個人偶爾來一下,幾乎沒什麼訪客,大門整天都關着,一點生氣也沒有,和隔壁門庭若市的魏家莊園簡單是一個天一個地。
這一天,諸葛均循例來見嫂嫂問安的時候,正好看到費禕坐着馬車,風塵僕僕的從遠處駛來。諸葛均心頭一喜,停住了進門的腳步,拱起了手,露出了笑容,迎了上去。
費禕非常尷尬,他讓車伕停住了馬車,從車上走了下來,和諸葛均見禮。
見費禕站在那裡不動,根本沒有進門的意思,諸葛均意識到了什麼,臉上的笑容有些僵。
“文偉從何而來?”
“剛從荊州回來。”費禕臉上有些發燒,尷尬的說道。
諸葛均點了點頭,強笑道:“一路辛苦,那就不要耽擱了,先辦正事要緊。文偉請自便。”
費禕像是被打了一耳光,往日的從容蕩然無存,匆匆上了車,從諸葛莊園門前經過。
諸葛均看着費禕的背影,怔了半晌,轉身進了門。黃月英已經在堂上等着,看到諸葛均的臉色不對,便問了一句。當她聽說費禕從門前經過,卻不是奉諸葛亮之命而來時,她的神情一下子變得非常沮喪。
費禕是什麼樣的人,她當然是知道的,這樣的人都離開了諸葛亮,轉投魏霸,對諸葛亮來說,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她沉默了良久,才恢復了平靜,淡淡的說道:“人各有志,江夏費氏不能斷了傳承,由他去吧。”
諸葛均心中涌過一陣悲涼,哽咽道:“嫂嫂,兄長臥病不起,奈何?”
黃月英看了他一眼,眼圈紅了。“朝廷自有法度,我無詔不得離開成都。以目前的情形來看,我離開成都只會給你兄長帶來更多的非議,只能千里寄書,以託相思。你如果方便的話,不妨去一趟長安,把瞻兒也帶去。數年不歸,又一次病倒,我真不知道他能不能熬過這一關。人在病中,有個至親之人在身邊,總是個安慰。”
“喏。”諸葛均話音未落,淚水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