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進揹着手,在堂上來回轉着圈。張威抱着雙臂,靠着柱子,仰面朝天,兩顆眼珠子卻隨着馮進走來走去,嘴角的不屑越來越濃,嘴裡叼着的一莖草上下晃動着,顯得有些輕佻。
“好吧,你別這麼看着我。”馮進忽然惱了,停住腳步,瞪着張威吼道:“我這不是在想辦法嗎?”
“我沒說你沒想辦法。”張威“呸“的一聲吐出草莖,雲淡風輕的說道:“我只是想不通,這種鳥事有什麼好想的?魏子玉把我們幾個當兄弟,什麼好事都先由着我們,我們幾個人纔算是見了天日。現在他被丞相壓着出不了頭,你卻猶猶豫豫的像個女人,這算什麼兄弟?如果不是他在裡面周旋,你以爲吳懿、孟達會把機會讓給我們?”
“這些我都知道。”馮進沒好氣的打斷了張威:“可是你要搞清楚一點,子玉那是什麼人,你以爲他是個好相與的?他敢當着丞相的面扇後將軍劉琰的耳光,他何嘗是個願意服軟的。之所以現在他忍氣吞聲,閉門思過,不是他不敢與丞相翻臉,而是他不想讓外人沾了便宜。”
“什麼外人?”
“丞相也好,魏家也罷,都是荊襄人。丞相是文官之首,魏將軍是武人之冠,只有他們互相合作,步調一致,荊襄系才能從容面對其他人。如果荊襄系內部文武不合,你以爲是好事?”馮進咄了張威一口:“我不是不想聲援子玉,我只是在想,丞相這倒底是想幹什麼。就算他想壓制我們這些武人,也不至於做出這麼明顯的手段來。把子玉調個位高權低的虛職,隨便往哪兒一放,不就解決了?何必搞出這麼大的動靜?”
張威也有些猶豫。遲疑了半晌才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在想,丞相會不會是想暫時委屈一下子玉,先糊弄一下孫權,順便再看看子玉的心性。”馮進仰起頭,負手長嘆:“你想想馬幼常吧,他爲什麼能一回成都就升任長史?襄陽之戰有功,那自是不用說,但依我看來,他最大的進步卻是能忍人不能忍。隴右之戰後他受的那些屈辱。你能忍得下去嗎?”
張威一驚:“丞相也想如此敲打子玉?”
“倒不至於這麼嚴重。”馮進苦笑一聲,他覺得張威空有一把子力氣,這腦子卻轉得太慢了。他正在考慮怎麼對張威解釋,有人來報,關興、張紹兩位君侯聯袂而來。一聽這個消息。馮進的臉色頓時一變,看了張威一眼,喝道:“待會兒管住自己的嘴巴。”
張威莫名其妙,沒等他想明白,關興、張紹已經大步走了進來。兩人四下一打量,關興笑眯眯的說道:“喲,二位真是悠閒啊。這是習武還是講文?”
馮進上前拱手行禮,客氣的說道:“不知二位君侯此來,有何指教?”
“我說馮文舉,你這臉怎麼變得這麼快?”關興親熱的摟着馮進的肩膀。用力晃了晃:“我們幾個在房陵、襄陽一起出生入死,可都是兄弟,怎麼一回成都,你就君侯君侯的。莫非是提醒我們你很快就是伏波將軍了?要不要我們兄弟給你大禮參拜?”
馮進臉一紅,再也繃不住臉。連忙笑道:“你看這話說的,讓我如何自處?那就直說吧,今天來,有沒有事?有事,那就直說,沒有事,我就安排酒菜,我們四個暢飲一番。”
“唉……”張紹嘆了一口氣,看起來心事重重。“我倒是想在你這兒蹭一頓,可是一想有兄弟還在閉門思過,再美的酒,我也吃不下去啊。文舉,士猛,我就直說吧。我們兩個要做一件事,替子玉鳴個不平,你們要是有興趣,就一起來,要是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我們也不勉強。這人各有志,不能強求,你說是吧?”
馮進暗自叫苦。在他看來,這是荊襄系內部的事,要解決,也只能由荊襄系人自己內部解決,不應該由外人蔘與,更何況這二位。他本想敷衍幾句,再想辦法,不料他們開門見山的提出來了,讓他敷衍都無從敷衍起。如果他拒絕,只怕這二位一出門就會把他不肯幫魏霸出頭的事說出去,經驗豐富的老人可能知道他的苦衷,可是那些年輕人哪會有這樣的城府,肯定認爲他馮進是個忘恩負義之徒。這次襄陽之戰,他從魏霸那兒得到的好處是最多的,現在魏霸落難,他不肯出頭,那以後誰還願意和他來往。
“這……是不是太急了?”
“還急?”關興誇張的叫了起來:“我們都很清楚,雖說正式的賞賜還沒有宣佈,襄陽軍功封賞實際上都已經定了,連我們這些沒出什麼力的人都升了職,唯獨軍功第一的魏子玉不僅無功,還要閉門思過。你說到時候一宣佈,我們這些人的臉往哪兒擱?”
馮進也有些窘迫,他猶豫了片刻,只好問道:“那你們有什麼打算?”
“這次襄陽之戰,吳懿那老狐狸佔的便宜最大,當然要讓他領頭,要不然豈不是便宜了他。”關興嘿嘿一聲冷笑:“我們的車就在門外,你們一起走?”
馮進暗自嘆息,心道這二位是有備而來,根本不給他緩衝的機會,看來這個坑不跳也得跳了。
“既然如此,那自然一起去了。”見無路可退,馮進也只好光棍起來,朗聲大笑,和關興把臂而行。
……
吳懿居中而坐,耷拉着眼皮,一手端着酒杯,一手翻着書。許靖坐在他對面,眼巴巴的看着他。這是許靖剛剛完成的一部著作,不過許靖的心思顯然不在這部書上。吳懿對此心知肚明,但他就是不說,把許靖憋得心急火燎,最終還是沒忍住。
“唉呀,我說我的車騎將軍唉,這麼好的機會。你不能讓他就這麼跑了啊。”
“什麼機會?”吳懿一臉茫然的看着許靖。
“我說車騎將軍,你別跟我裝糊塗了行不行?我許靖雖然老朽,這點門道還是看得出來的。襄陽軍功已經定了,封賞的辦法就在他的手裡,他遲遲不宣佈,不就是因爲首功魏霸不服?張溫在成都等了這麼多天,不就是等魏霸認錯嗎?他躲在家裡閉門思過,思的哪門子過?這分明是不服氣嘛。”
吳懿撇了撇嘴,目光終於從書上離開。他打量着許靖,淡淡的說道:“連你都知道他不服氣,可是你不覺得他有點奇怪嗎?”
“奇怪什麼?”許靖不解的看着吳懿,過了一會兒,又若有所思:“是哦。以這小豎子在漢中時的性子,他現在應該鬧翻了天才對,怎麼會這麼老實的閉門思過?”
“那你說是爲什麼呢?”吳懿似笑非笑的問道。
許靖不快的瞪了吳懿一眼。他學問很深,可是在這方面顯然並不擅長,要不然也不會一把年紀了,官卻越做越小。不過,他從吳懿的態度中聞到了什麼。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罷了。偏偏他又自恃身份,不好意思直接問吳懿究竟是什麼意思。
正在這裡,有人來報,關興、張紹。馮進、張威四人來了。吳懿眉頭一挑,沉吟片刻,揮手道:“不見,就說我已經睡了。”
報告的武士張口結舌:“將軍。現在才……酉時啊。”
“笨死算了。”吳懿眼睛一瞪,罵道:“你不會說我中午喝多了。還沒醒?”
武士灰溜溜的出去了。
許靖大惑不解:“將軍,關興等人來,爲何不見?”
“不用見,我也知道這幾個小兔崽子想什麼心思。”吳懿站起身,大袖一擺,冷笑一聲:“我雖然人不在成都,不代表成都的事我就不知道,關家那丫頭把關羽的佩刀都送給了魏霸,她想幹什麼?是不是年齡見長,想嫁人了?”
許靖眉毛一挑,爲老不尊的笑了起來:“關家那丫頭除了年歲大一些,其他的倒是合適,要是這樁親事成了,諸葛丞相恐怕要夜不安寢了。”
“既然如此,那你許文休還不去做媒,討杯喜酒喝?”
許靖連連搖頭:“那可不行,萬一那丫頭不是這麼意思呢?我豈不是自討沒趣。”他話鋒一轉,又問道:“將軍,你就真想這麼看着?”
“看着有什麼不好?”吳懿冷笑一聲:“我跟你許文休說實話吧,我倒希望丞相把那小子的脾氣治一治。他是匹烈馬,治好了,自然是匹千里駒,可是現在嘛,還欠些調教。既然丞相願意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我樂見其成。等他頭破血流的時候,我這車騎將軍府倒是可以給他留個位置。”
許靖恍然大悟,連聲讚道:“將軍,還是你高明啊。難怪你能在襄陽一戰成功。”他越想越開心,頭點得像小雞啄米:“這樣一來,荊襄系內部分裂,文武不和,將軍就有更多的立功機會了。再有魏霸那小豎子襄助,將軍以後一定是我大漢的中流砥柱啊。”
吳懿看着喜出望外的許靖,暗自嘆了一口氣,心道這人果然是讀書讀死了,難怪一輩子沒出息。這麼好的事,諸葛亮會留給我?不過,這人雖然沒什麼大用,名頭卻是不小,倒是可以利用一下的。
“許文休,我聽說你那外甥陳祇和魏霸一樣喜歡技巧?不知他和魏霸要比,究竟孰高孰低?”
許靖一臉的不悅:“這等工匠之事,高低又如何?”他頓了頓,又不得不承認:“魏霸所作的連弩車、霹靂車之類戰具,他看了讚不絕口,想來是不如魏霸的。”
“既然如此,那爲何不讓他上門求教?”
許靖一愣,明白了吳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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