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魯班騎着那匹胭脂天馬,徑直來到孫夫人的小院。到了門口,她跳下馬,卻沒有把馬拴在旁邊的胡人石柱上,而是牽着馬進了門。迎出來的孫夫人聽到馬蹄聲,剛要出聲喝斥,一擡頭,看到一匹渾身似火,雄駿之極的戰馬,不禁呆了一呆,一抹光芒從眼中一閃而沒,脫口說道:“好馬!”
“嘻嘻,我就知道姑姑會喜歡,所以特地送來讓姑姑試乘一下。”孫魯班樂不可支,將繮繩塞到孫夫人的手中,連聲慫恿道:“姑姑,上馬試試。”
孫夫人也是心動不已,卻沒有聽孫魯班的勸,只是淡淡的說道:“先帝陵園在此,我豈能縱馬奔馳,亂了禮法。”
“唉呀,騎個馬怎麼了?先帝是馬上皇帝,如果看到這等好馬,他說不定也會從墳裡爬出來呢。看到你騎馬,他只會高興,不會生氣。再說了,我已經把閒雜人等趕開了,沒人會看見的。”
孫夫人雖然年過四十,終究也是豪爽的性子,多日的閒居,也早就悶壞了,今日看到如此好馬,再被孫魯班一攛掇,怦然心動,便換了一身勁裝,翻身上馬,奔了出去。
這匹馬是大宛良駒,也就是傳說中的天馬。這種馬有一個顯著的特徵,就是對側步,也就是奔馳時,這種馬的一側前後腳是同向的,這樣在騎乘的時候,不是前後顛簸,而是左右搖擺,不僅不讓人難受,反而會讓人渾身輕鬆。即使是長時間騎乘,也不會那麼疲憊。至於跑起來的輕快飄逸,那更是一般的戰馬所不能比擬的。孫魯班一騎上就捨不得下來。就是因爲這種馬的特有步伐。
孫夫人在青山綠水間來回馳騁了一番,四肢百骸彷彿被按摩過了一番,渾身輕鬆,多日來的鬱結一掃而空,心情大好。她回到孫魯班的面前。輕挽馬繮,擡起用袖角擦了擦額頭的微汗,笑道:“大虎,這馬不錯,孝敬姑姑的?”
孫魯班頓時急了,撲到馬前。抱着孫夫人大腿叫道:“唉呀,姑姑,你可不能橫刀奪愛啊。這匹好馬我也是剛得來的,你總得讓我再騎幾天。這樣好不好,我天天來陪姑姑,每天都讓姑姑騎上散散心。如何?”
“我就知道你這丫頭沒這麼大方。”孫夫人用馬鞭敲了敲孫魯班的肩膀,擠了擠眼睛:“看來趙統對你不錯啊,居然送你這麼好的馬?這馬在成都可買不到,估價至少在三百金,甚至能賣到五百金。”
“我夫君對我好,那還用說,不過這馬卻不是他送的。”孫魯班笑嘻嘻的把經過說了一遍。孫夫人眉頭一挑,翻身下馬,拉着孫魯班向屋裡走去。進了屋,她盯着孫魯班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丫頭,你今天來,究竟是爲了什麼?”
“看望姑姑啊。”孫魯班一臉無辜的說道:“還有,父王讓我代他問候你,還有禮物呢。”
“還有呢?”孫夫人根本不給孫魯班打岔的機會。
“還有……”孫魯班不好意思的笑笑,有些扭捏的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靴尖。“想請姑姑幫個忙,讓李嚴死了那條心。”
“胡鬧。”孫夫人沉下臉,厲聲喝道:“這件事是那麼容易的?這是李嚴和諸葛丞相之間的爭鬥,旁人豈能插手?你真以爲諸葛丞相不反對就是軟弱?他這是欲擒故縱,讓李嚴得意一時呢。你們摻乎進來。會壞了丞相的事。丞相是主張和吳國盟好的,他們壞了他的事,讓李嚴掌了權,對吳國有什麼好處?”
“正因爲對吳國沒好處,所以纔不能讓李嚴得逞啊。”孫魯班分辯道:“如果李嚴鬥敗了丞相,掌握了大權,我吳國必然是他攻取的目標。父王爲此寢食不安,頭髮都白了許多。他現在召集了好多道術之士,要趕超魏霸的軍械技術,我們爲他爭取一點時間,難道不應該嗎?”
孫夫人柳眉倒豎:“你的想法是對的,可是誤了丞相的事,卻是因小失大。”
“姑姑,你還真相信諸葛丞相?”孫魯班撇了撇嘴,不屑一顧。“他連馬謖都捨得殺,連魏霸都肯捨棄,還會在乎我們吳國?他現在堅持盟好,是因爲他需要吳國幫忙滅魏,一旦滅了魏國,他肯定會掉頭攻吳。吳國要想生存下去,只能靠自己,不能指望別人,不管是諸葛丞相還是李嚴,都是指望不上的。”
孫夫人語塞,她覺得孫魯班這番話有些道理,一時無法辯駁。天無二日,諸葛亮如果真滅了魏國,恐怕也不會讓吳國與蜀漢並立,遲早還是有一戰。她們能做的,的確只是爲吳國爭取一點時間而已。
“那你要我怎麼做?”
孫魯班鬆了一口氣。她今天的這番話可是趙統、潘子瑜一起商量了很久才擬好的。以她的口才,哪能說得這麼透徹。好在孫夫人也不是以口才見長,她手中的劍足夠鋒利,口才卻比孫魯班好不了多少,兩句一說,頓時沒了主意。
“姑姑,你這麼的……”孫魯班附在孫夫人耳邊,嘀咕了幾句。
孫夫人將信將疑。
……
過了兩天,孫夫人突然進宮見駕,在和天子劉禪歡聚一堂的時候,孫夫人特意和張皇后聊了很久,張皇后順勢要求向孫夫人學習劍術。劉禪根本沒意識到其中的詭異,拍着手,一個勁兒的叫好。張皇后當場拜了師,奉上束脩。孫夫人送了一口劍給張皇后,算是正式收下了這個記名弟子。
劉禪向來是對孫夫人言聽計從的,見孫夫人這麼高興,他當然樂得湊趣。在孫夫人的授意下,他下詔從官宦中挑選一些適齡女子入宮,爲皇后作隨侍女衛。消息傳了出去,頓時鬧得滿城風雨。
與此同時,張皇后又和夏侯夫人一起來到魏府,拜謝鎮南將軍對張星彩的照顧。有風聲傳說,夏侯夫人有意要將女兒張星彩嫁給魏武,只是張夫人以家主魏延,魏武的生母鄧夫人都不在成都爲由,暫時沒有接受。只表示感激夏侯夫人的一片美意,要請示魏延和鄧夫人之後再給答覆。事情雖然沒有立刻敲定,但是張家欲結好魏家的消息卻由此不脛而走。
李嚴聽到這個消息,什麼也沒有說。他把自己的女兒送進了宮,充任張皇后的女衛,再也不提爲天子選良家女的事。然後派人奔赴南陽和交州。分別和孟達、魏霸查證石彈製作技術的泄密事宜。
蔣琬和張裔得知,不敢怠慢,立刻把消息送往長安。
……
塞北,雞鹿塞,屠申澤。秋高氣爽,星空璀璨。
鮮卑大帥柯比能盤腿坐在草地上。右手握着一口鋒利的小刀,左手拿着一隻銀碗,黝黑的臉膛被火光照亮,每一道皺紋裡都散發着喜悅的光芒。
在他的身前,圍着火堆坐着十幾個頭領,個個形象粗豪,手上嘴上都是油。火上烤的一隻肥羊已經只剩下了骨架。幾罈美酒也都喝得乾乾淨淨,四周瀰漫着酒氣和肉香。
“諸位……”柯比能站起身來,舉起酒碗,環顧一週,等衆人凝神屏息的看着他,才繼續說道:“漢人征戰不休,自相殘殺,我們的機會來了。這次蒙諸位給面子,聚集了三萬精騎,只等諸葛亮出兵攻擊。我們就殺入幷州,直搗洛陽。”
“殺入幷州,直搗洛陽。”頭領們站了起來,興奮的大聲吼叫着。一想到漢人的花花世界任他們馳騁,他們就滿心歡喜。塞北苦寒。每一個冬天都是那麼的難熬,如果能到漢人的土地上搶一次,再加上蜀漢的謝禮,他們兩面得利,這個冬天就好過多了。
正是出於對美好生活的憧憬,他們才接受柯比能的邀請,一起到雞鹿塞來商議。雞鹿塞是幷州朔方郡的要塞之一,曾經是胡人望而止步的地方。中平以來,漢人自己征戰不休,早已沒有力量控制這片土地,胡人從此可以長驅直入,他們的馬蹄甚至可能一直深入馮翊。直到前年魏國爲了奪回隴右,強力反擊,他們才向北退到狼山(今賀蘭山)一帶。
在這裡是安全的,就算是曾經以鐵騎稱雄的魏國現在也無力深入到這一帶,至於蜀漢,那就更不用想了。正因爲如此,這些人才能喝得放心,喝得盡興。
柯比能很滿意,將碗中酒一飲而盡,一抹鬍鬚,笑道:“這次我們佔了幷州,就再也不退回來了。我們還要佔據河東,將河東的鹽澤和鐵礦全部掌握在手中,從此不用再被漢人卡住脖子。等我們有了足夠的鐵,給每一個勇士配上馬鐙和鋒利的戰刀,漢人又怎麼會是我們這些草原上的雄鷹對手。”
“大帥說得是。”有人大笑着附和道。
“大帥說得有理,我們跟着大帥,誰怕死誰是孫子。”
柯比能聽着亂七八糟的奉承之詞,眼光一掃,卻看到步度根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不由得笑道:“怎麼,步度根大帥有些不忍心?”
衆人笑了起來。步度根強笑了兩聲,剛要說話,柯比能忽然臉色一沉,擡起手,打斷了步度根,轉頭向黑暗中看去。衆人以爲他故意羞辱步度根,都不禁大笑起來。柯比能皺了皺眉,大喝一聲:“住嘴,你們聽,是什麼聲音?咦,步度根呢?”
衆人這才發現,步度根不見了,四處一看,一個人影正向遠處飛奔而去。衆人面面相覷,大惑不解。沒等他們明白過來,一種充滿殺氣的聲音如悶雷一般,從遠處傳了過來。
剎那間,每個人的心頭升起一股寒意。作爲草原上廝殺多年的倖存者,他們對這個聲音太熟悉了。
這是上萬鐵騎發起衝鋒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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