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的音樂,是以打擊樂爲主的,北方戰亂,很多世家大族都遷徙到了南方晉地,很少能聽到這種用樹葉吹奏的樂曲,而驪歌此刻吹奏的,正是後世她最喜歡的春江花月夜,她吹奏樹葉的時候,刻意帶着體內的太玄之氣,所有人都沉醉在其中,彷彿看到了波光盪漾的江水上生出一輪明月,江水曲折流淌,江水和天空成爲一色,一輪孤月高懸在空中。
此情此景,正是當時名流世家的這些文人弟子們的心境寫照。
他們遠離家族,像一片白雲緩緩地在四處遊弋,不知道何處有人在明月下想念着他們,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能像樂曲中的魚龍一樣能從芸芸衆生中飛越而去,展露他們的憂國憂民的志向。
驪歌之所有吹奏春江花月夜,也是爲了以這首詩中之詩,頂峰上的頂峰之曲折服這些高傲的文人們,讓他們從心中感覺到,到新的太陽城,會有他們施展才華的用武之地。
大概是因爲心境不同,因爲她曾經來自於異世,她這用樹葉吹奏出來的春江花月夜舔了三分蓬勃向上,追求夢中天堂的期望。
這樣的期望給這春意綿綿的,心境悠然之曲,生生地染上了三分鼓舞,三分純淨,三分仰望。
就在驪歌的樂曲一轉,化爲對魚兒化龍的夢幻渴望時,一個穿着青衫的書生走了出來,走到了馬車一側。
漸漸地,一個又一個攔路的書生都走了過來,他們簇擁在緩緩行駛的馬車兩側,開始用一種傾慕的眼光望着站在馬車上吹奏的驪歌。
不知不覺中,車隊朝着涼州城的方向緩緩行駛,而這些被一曲樹葉吹奏征服的涼州書院的書生們,被牽引着進入了那美輪美奐的樂曲中,他們的心中都涌出一種渴望,跟着蘭陵王妃,到太陽城去,到樂曲中描繪的天堂之城去!
名流世家的弟子,除了讀書萬卷之外,還要兼顧練習樂曲和騎射,蘭陵王妃能以樹葉奏曲,打動這些書生們,的確是標新立異,是啊,連樹葉都能吹奏出如此夢如天堂的樂曲,蘭陵王妃的才華,的確讓這些高傲的文人們心服。
猛地,樂曲高亢又從高空滑落下來,重重地敲入了所有人的心房之上,驪歌收起了樹葉,含笑望着緩緩跟隨的書生們:“諸君可願跟隨阿九到太陽之城,建一座太陽書院,爲北方的百姓們傳道授業解惑,修正北地的禮儀,文字,音律,超越晉地,完成諸君心中的夢想!”
“然!”
“然!”
這時,一個精瘦精瘦的,四十多歲的青衫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驪歌,大聲說道:“王妃,有曲無詞,猶如有飯無酒,若王妃能吟唱這樂曲中詩,我庾信可邊飲酒邊吟唱,暢快也。”
庾信?
驪歌心中狂喜,庾信,字子山,小子蘭成,正是這個時代最著名的文學家,流傳於後世,她居然在涼州城看到了庾信!
要是庾信到太陽城籌建書院,那太陽城將會成爲北方第三座有着書香傳承的城池!
“君可是不知飲酒高陽池,日暮歸時倒接離的庾信郎君?”
“哈哈哈”男人聞聽,哈哈大笑道:“王妃莫非也聽過庾信之名,正是庾信庾蘭成!王妃可否將剛纔的樂曲賦詩一首?”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驪歌嘴角含笑,字字珠璣,輕聲唸了出來。
“好詞,好詞!”驪歌聲音清脆悅耳,她想收服這些清高孤傲的文人們,有心想招攬他們到太陽城去,因此,帶着三分的太玄之氣,頓時,引來了衆人的連聲叫好。
“庾信郎君,有歌無酒,煞風景也,不如到馬車上一敘,美酒歌謠同歡暢!”驪歌出言邀請。
“好,好好!”庾信本是爽快之人,扶着車轅縱身便跳到了馬車之上,大聲笑道:“能得蘭陵王妃邀請,庾信不亦樂乎!”
這句話就像風一樣吹遍了十里官道,頓時,這些文人書生們歡呼了起來。
殊不知驪歌無心插柳柳成蔭,庾信,正是涼州書院的院長,聽了元璟的建議,有意帶着書生們到太陽城再建一座書院,驪歌聰慧過人,一下子便猜到元璟的意圖,以一曲春江花月夜就將周圍持才孤傲的庾信請到了車上。
“郎君且同阿恭飲之,阿九稍候奉陪。”只能讓阿恭暫且奉陪了,因爲前面,火把沖天,人聲鼎沸,車隊的行駛速度又降了下來。
驪歌依舊站在緩緩行駛的馬車之上,看了過去。
這一次,居中的官道之上,不是文人墨客裝扮的書生,而是一羣穿着破舊麻衣,衣衫襤褸的百姓,這些人同樣高舉着火把,大約有幾百人浩浩蕩蕩攔在官道的中央。
“蘭陵王妃,天下無雙,太陽之城,溫暖明亮。”
“是蘭陵王妃,真乃傾國傾城也!”
“咻,閃開,閃開,我要親自問問王妃!”
……
亂七八糟的議論聲中,驪歌心中苦笑,看來,她派出去的謀士們行動夠快,眼前這幾百衣衫襤褸的百姓,面黃肌瘦,應該是聽了高家軍新建太陽城的消息前來迎接他們,並且來詢問的。
這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丈佝僂着腰,咧着一口大黃牙大聲問道:“王妃,到太陽城去有屋舍,有衣物,有飯食否?”
這老丈雖然看上去年老,眼睛卻露出精光,擡頭的瞬間,居然毫不畏懼高家軍護衛們的威嚴!
驪歌心中一動,這老丈,至少也是某個部落的首領。
她望着眼前忽然安靜下來的百姓,聲音一提,清越而明朗:“然,太陽城,人人有屋舍住,人人有衣物穿,人人能吃飽飯!然而,人人都要付出辛勞!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勞作者自然有吃有穿,冬日裡不會再遭受冰雪嚴寒!”
“轟……”冬日裡不會遭受冰雪嚴寒?
衆人猛地大聲議論起來,高家軍即將要將烏金運送到北方各地,在這之前,還屬於保密的階段,因此,普通的百姓們根本不知道有烏金這樣禦寒的生活用品,驪歌這一說,衆人都有點難以置信了。
這個時候,總不能拿出烏金來爲百姓演示吧,就在驪歌左右爲難的時候,“得得得……”從官道的一側,有一隊戰馬分開了歡呼議論的人羣,來到了蘭陵王的車隊前。
居中的一人,一身銀色華服,頭戴白玉冠,那一張俊美的,立體的俊臉,那猶如雕刻出來的精緻五官,有着一種矯健孔武的俊美。
拓跋曄!
他爲何也來到了涼州城?
驪歌的心猛地狂跳起來。
是拓跋曄,她一眼都不想看到卻從來沒有忘記的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