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漠。
天色昏暗,可四處尚且還能看到低頭吃草的牛羊,這些牛羊不知是從什麼時候跑出來的,看到那些騎士們,也不懼怕,繼續埋頭吃着自己的飯。
寇流警惕的看向了遠處,即刻吹響了號角。
不久之後,有對方的斥候緩緩靠近,打出了旗幟。
寇流吩咐好左右,隨即獨自縱馬前往。
“我部人馬在此駐紮!可遠離!!”
寇流看向面前諸多持弓弩的騎士們,臉上沒有絲毫的懼怕,他臉色肅穆,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騎士們,氣勢不凡。
在斥候之中,一位將軍認真的打量着面前的寇流,他看了許久,方纔笑着說道:“這位壯士,勿要擔憂,我乃是癭陶縣侯叱列孝中,特奉陛下之令,前來護送劉將軍前往武川。”
“可有詔令?”
“哈哈哈,壯士,你覺得能有詔令嗎?”
叱列孝中笑了起來,“這種事,豈能有文書作證?”
寇流認真的說道:“多謝君侯好意,只是我軍不需護送。”
“我是奉令而爲,豈能離開?你且去告知你家將軍就是了。”
寇流不敢再多說,轉身離開了此處。
等到寇流縱馬離開,叱列孝中方纔看向了左右,臉色頗爲凝重,“我看他們斥候警覺,騎士威猛,不似有疲兵之相勿要急着動手。”
左右皆點頭,有騎士縱馬返回大軍陣前,向衆人低聲言語了起來。
這幫人有千餘人,看起來彼此並不算太熟絡,甚至穿着都有着些差異,更像是臨時拼湊出來的軍隊。
他們皆輕甲二馬,精神奕奕,眼神犀利。
不久之後,寇流便再次縱馬返回。
“我家將軍有請。”
叱列孝中笑着點頭,“好,好。”
寇流便領着這位縣侯朝着遠處的高坡走去,翻過高坡,便能看到臨時的駐紮營帳。
劉桃子等人用車和物資堆積成了一個簡陋的大營,大營並非是完整的,只是在四面打造了幾個防止戰馬衝鋒的不同層次阻礙物,叱列孝中看到這一幕,臉上的笑容又虛僞了幾分,笑着說道:“都說劉將軍善戰,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啊,得勝而歸,尚且如此警惕.這拒馬設營之法,只在平原王那邊看過,劉將軍厲害,厲害。”
寇流沒有說話。
有幾個騎士守在進出口,手持弓弩,冷冷的看着他們。
他們就繞過面前幾個拒馬,左右繞了幾次,方纔來到了最中間。
這裡設了帳,中間則是有諸多篝火,有騎士還在此處休息。
就看到劉桃子坐在了最上頭的篝火前,身上還披着甲,仍然帶着血污,他就這麼盯着面前的篝火,一言不發。
寇流下了馬,看向了這位縣侯。
他當即也下了馬,跟着寇流笑呵呵的走到了劉桃子的面前。
劉桃子依舊是坐在地上,擡起頭來看向這位縣侯,極爲無禮。
叱列孝中行了禮,“劉將軍,我奉陛下之令,前來護送將軍前往武川。”
劉桃子示意他坐下來。
對方入座之後,劉桃子忽開口問道:“奚人已經潰敗,毫無戰力,怎麼說是護送呢?”
叱列孝中看了看周圍,低聲說道:“將軍,你我皆是自己人,何必如此呢?”
“哦?”
“今日將軍可是得罪了不少的將領們,這些人麾下都有軍隊,若是有我護送,有陛下之令,這些人自然就不敢亂來了.”
“亂來?他們還敢襲殺當朝鎮將軍不成?”
叱列孝中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屑,又趕忙說道:“就怕這些人一時衝動.”
“將軍有所不知。”
“這些將軍們,大多都有私兵,他們麾下的將士們,更願意遵從他們的將令,而不是廟堂的詔令”
叱列孝中在心裡暗罵無知。
我們有什麼不敢的?
倒是皇帝陛下,他敢爲了一個鎮將軍而去殺掉國內勳貴嗎?
他的皇位是我們推上去的,若是不妥當,還能再推別人上去嘞。
皇權在經過數百年的英雄好漢們的折騰之後,完全喪失了其神聖性,在某位皇帝被當街弒殺之後,在某位皇帝被大臣毆打三拳之後,在一大堆瘋癲皇帝們亮相之後,皇帝就變得不是那麼稀罕。
手握重兵的將軍們認了你,你纔是皇帝,要是手上沒兵,那不過是個狗腳朕而已!
兩人交談了片刻。
劉桃子忽然長嘆了一聲。
“唉。”
叱列孝中有些驚訝,“將軍何故嘆息呢?”
“我此番出征,立下了不少功勞,只是我武川還有留守的將士們,他們卻未能立下什麼功勳啊。”
“哈哈哈,將軍坐鎮武川,往後還怕沒有立功的機會嗎?”
“立功的機會倒是不少,只是此番回去,總得給駐守武川的將士們帶些東西回去吧?”
“將軍想帶什麼回去呢?”
“或可以帶君侯的頭顱回去。”
這一刻,叱列孝中只覺得驚悚,他意識到了什麼,後背發涼,跳起身來,正要開口。
“將”
“唰~~”
“噗嗤!”
劉桃子的劍閃過一道弧光,下一刻,叱列孝中的頭顱飛了起來。
“動手!!”
將士們大吼了起來,那些坐在篝火邊的甲士忽然發難,朝左右撲殺而去,姚雄從營帳內衝出,領着衆人開始衝鋒。
寇流等人開始射殺。
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這些跟着叱列孝中殺進帳內的騎士們死傷無數,他們被圍困在最中間,四面八方皆是敵人,有人朝着原路返回,正好遇到了衝殺而來的騎士們。
劉桃子提着人頭,用鮮卑話大叫道:“投降不殺!!”
可這些騎士們壓根就沒有放棄抵抗,甚至有幾個想要往劉桃子這裡衝鋒,劉桃子丟掉了頭顱,換上了強弓。
喊殺聲和哀嚎聲在營內持續了許久。
姚雄氣喘吁吁的走到劉桃子的身邊,身上掛滿了頭顱。
他咧嘴笑着,“兄長,跑了些,天色昏暗,怕是追不上了。”
“那便算了,繼續休整,讓寇流盯着周圍,可能還會有。”
“唯!!”
有甲士手持長矛,在地上一一補刀,無論是死的,是活的,都要往喉嚨處刺一刺,確保必死,無法反抗。
而後就是身上的東西,都得拿走。
最後方纔割下其頭顱。
破多羅嚳看着遠處忙碌的衆人,嚥了咽口水,“兄長.這件事是不是要保密?”
“可汗派來的人.”
“呵,可汗若是要派人護送,在二河川的時候不派,到了半路纔派?”
“看這些人的穿着,像是陛下的中軍嗎?”
“分明就是各路勳貴用私丁湊出來的一支不在編制的軍隊還有那叱列孝中,昨日宣讀將士功勞的時候,都不曾聽過這個人,只怕這個人都不是真的。”
“不必在意,都割了腦袋,帶回去給戍裡兄弟們分功。”
“唯!!”
自從昨日離開了二河川之後,劉桃子便放慢了速度,掉出了大隊伍,不慌不忙的朝着武川行駛而去。
可惜的是,像劉洪徽,或者賀拔仁這樣的大人物,始終沒有露面。
寇流總是能發現一些鬼鬼祟祟的走在周邊的隊伍,可都是些雜魚,不值一提。
便是今日這個,也算不上是什麼大人物。
劉桃子本來還想着能爲高長恭除掉幾個中軍競爭者,沒想到,他們卻連出現在劉桃子面前的勇氣都沒有。
在解決了這個傢伙之後,劉桃子便加快了行軍速度,一路朝着武川行駛而去。
“主公!!”
田子禮領着武川等地的諸多將領們,出城二十里迎接。
在雙方相遇的那一刻,田子禮帶頭行禮,衆人紛紛拜見,神色激動。
劉桃子麾下這些將士們,也總算是走出了警惕的狀態,寇流疲憊的揉了揉額頭,終於不再是那般‘草木皆兵’的狀態了。
田子禮親自上前,接過了繮繩,爲劉桃子牽馬。
青獅認得這個傢伙,沒有反抗。
“主公.您終於回來了,您離開之後,我們是日思夜盼.”
田子禮很是激動,儘管有許多話要與將軍說,可這裡並非是說話的地方。
大軍朝着武川出發,姚雄此刻被衆人簇擁起來,正在炫耀着自己這次的功勳,連帶着劉桃子升官的消息,也就此傳開。
田子禮瞥了他一眼,“路公的長處他是一點不學.”
他又看向了劉桃子,臉色喜悅,“兄長此番有了官,有了爵,更有了實權。”
“這朔恆外的三十餘鎮戍,四十多關津,皆歸兄長所有.”
鎮將軍是戰時或者開戰前纔會設立的官職,一般就是由大小戍主來管轄邊兵。
戰時往往還會設立一位都督,地方和鎮戍皆歸屬這位都督麾下,一同出征。
這就能看出鎮將軍實權之大。
這鎮將軍乃是四品的官職,在名義上跟刺史同級,刺史管轄州郡,鎮將軍管轄邊塞鎮戍,就如州刺史有大小之分,這鎮將軍也有高低之別。
有隻領了幾個戍的鎮將軍,可能加起來麾下還沒有三千人。
可劉桃子的這個鎮將軍,朔恆外諸鎮,全加起來能湊出三四萬的精銳騎兵,這就非常恐怖了。
田子禮在這些時日裡,對大齊內的各項制度也都有了充分的瞭解。
“兄長,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整頓邊兵了可以真正的統帥邊兵了”
“只怕沒那麼容易。”
“這諸邊戍鎮,往後要不得太平了。”
劉桃子緩緩開口,打斷了田子禮的美夢。
田子禮卻沒有覺得不安,他笑了起來,“兄長,過去一無所有的時候,尚且不怕這些妖魔鬼怪,如今大勢已成,諸多小人,又何足掛齒?”
當他們回到武川的時候,崔剛領着其餘的人前來迎接。
此番凱旋,使得武川軍心大振,不過,也有人看着那些被送來的屍體,哭嚎不止。
這次的戰爭,斬獲頗豐,可損失也不少。
劉桃子麾下幾個元老,都折損在了戰事裡,其餘戰死的騎士,連着蒼頭奴,也有八百多人。
奚人也有弓箭和長矛,那同樣也能用來殺人。
看着哭泣的軍戶家屬,劉桃子許久不曾言語,他將崔剛叫來,吩咐他對這些軍戶多發賞賜,便是失了男丁,也勿要踢出軍戶。
大軍進了武川,劉桃子令大軍解散休整。
軍吏們卻還不敢休息,他們還在清算着這次的軍功,準備實現劉桃子所許下的戰前賞賜。
官署之中,劉桃子坐在上位,爪牙們位於兩側。
劉桃子已經換上了嶄新的官袍,裡頭是甲冑,外頭連着官袍,他整個人看起來威風凜凜,勢不可擋,麾下衆人,有人披着甲,有人穿着官服,再也不是過去那般草莽模樣。
明亮的官署之內,文武分明,氣勢昂揚。
又有甲士站立在門外,全副武裝,來回的巡視。
堂內坐滿了將領們,密密麻麻,甚至都有些坐不下。
“恭賀鎮將軍!!”
吐奚越率先起身,朝劉桃子表達了慶賀。
“屬下願跟隨鎮將軍,再立新功!!”
隨後,他又表明了自己的忠心。
那些戍鎮出身的來自各地的將領們跟着他趕忙起身,行禮再拜。
“願跟隨鎮將軍!建功立業!!”
而田子禮等人面帶笑意,依舊是坐在前位上,他們是不用再表示順從的。
劉桃子的封賞結果已經傳遍了邊鎮,各地的將領們紛紛前來武川,正式拜見這位最大的頭頭。
當初那賀拔呈,同樣也是個鎮將軍,到達邊塞之後,卻需要拉攏在這裡的親戚,用錢財行賄收買,都不能讓這些人服從。
可當今這位鎮將軍,剛剛返回武川才兩天,各地的將領們便已是馬不停蹄的前來拜見,沒有一個敢遲疑的。
劉桃子一一打量着周圍這些將領們。
“我不管你們姓什麼.也不管你們在晉陽的親戚給你們寫什麼書信.一心跟隨,我便當作是親近,有功必賞,功足必進,絕不吝嗇。”
“還是當初那三條軍令。”
“禁遊蕩,禁欺民,禁懶散。”
“當下僞周勾結突厥,蠢蠢欲動,整頓好邊軍,我當分兵出擊,使敵不得安寧。”
“這是邊將立下功勳,奪取功名的好時機。”
“不可自誤。”
衆人當即再拜,“唯!!”
“若是陽奉陰違,與外人勾結,損我大邊鎮之利,便是他媽的姓高,我也要剁碎了下酒明白了嗎?”
“唯!!!”
劉桃子大手一揮,衆人便再次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可汗對邊塞將士們極爲重視.他特令我安置好民夫,從中挑選精銳,作爲輔兵,往後協助邊兵,開路搭橋,做好後勤之事,使邊兵出征無憂患。”
“可汗萬歲!!”
姚雄帶頭高呼,其餘人紛紛高呼。
劉桃子又說道:“各地都要徵召出青壯民夫,送往武川接受操練,稍後,田長史會與諸位商談這件事。”
“唯!!”
劉桃子看向了一旁的崔剛,“此番邊兵跟隨諸將出徵,或有立功而不曾得者,即刻清查,若有功勳而不得賞賜者,派人前往索要,我邊塞之兵,不可受委屈。”
此話一出,坐在劉桃子面前的將軍們頓時就精神了許多。
這些年裡,邊兵就他媽的像是後孃養的,或許是因爲他們並非是純粹的‘鮮卑’軍隊,漢人與契胡的比例太高,跟晉陽的‘國人觀念’不同,是以地域來劃分敵我,因此越來越不受重視。
當然,這裡頭還有更多不能明說的因素,就例如武川。
衆所周知每一個武川兵都有一個住在西邊的親戚。
周和齊,本就是一個王朝,甚至是同一次的起義的兩個團體,邊鎮起義,締造了這兩個分裂的強國的基石,戰後的邊鎮在名義上被取締,卻仍然以戍鎮的方式繼續存在。
過去曾在這裡測吃不飽飯的人,此刻都在晉陽和僞周各地吃飽了撐着。
而他們又比較擔心再出現同樣的團體,因此,便從糧食,軍械,提拔等方面來進行限制,削弱戍鎮的管轄範圍,不設立主將,努力讓他們分散。
其實他們本可以不這麼努力,若是也能讓邊兵吃飽,哪怕不撐着,有的吃,其實他們也能安心,可就是這麼點飯,他們都要從人家牙縫裡扣出來,不惜用其他的辦法來限制,無止境的貪婪。
而到了出征的時候,將軍們就從這些人裡挑選精銳,拉出去作戰,打完了,軍功拿到手,邊兵滾回去。
邊兵死傷慘重,那就再從中原送民夫補充,一點一點的將自家的邊塞長城鏤空。
這次,劉桃子只帶了武川兵,而其餘各地的軍隊,則是跟隨那些空降的將領們出去作戰,此刻他們打完被遣返回來,哪裡見過他媽的什麼軍功??
劉大頭當即站起身來,激動的說道:“將軍,此番我部跟隨將軍慕容三藏出征,斬殺甚多,卻不曾獲賞!”
劉桃子看向了崔剛。
“記下來。”
“派人去跟慕容三藏索要。”
“我記得他祖宅在代郡離我們也不遠,你派人去告訴他,若是虧欠我邊兵,我就帶人去推了他的祖宅,拿他先祖的頭骨做旌旗。”
崔剛抿了抿嘴,沉默了片刻,方纔回答道:“唯”
劉大頭大喜,“多謝將軍!!”
此刻,又有人起身,“將軍,我部這次斬殺了一部豪帥,是我麾下騎士所射殺的.”
“嗯,不必跟我說,稍後跟崔書佐說。”
“今日之後,諸事有我做主,不必懼怕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