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的首都開京,在漢末三國時代,其實屬於公孫康的地盤。
別看《三國演義》裡面,公孫康沒啥存在感,似乎就是一隻守土犬。其實這位老兄大破高句麗,並且還攻陷其國都,恢復漢朝的帶方郡疆土,幾乎控制了半個朝鮮半島。
他爹公孫度同樣牛逼,東伐高句麗,西擊烏桓,南取遼東半島,跨海奪取膠東諸縣,並且積極恢復工農商業。
小說裡的廢物兩父子,放在遼東和朝鮮半島,卻是實實在在的兩代英主!
開城這破地方,自從高麗建都以來,已經被毀掉過兩次。
第一次是遼國南下,打得高麗國王南逃,把開京的城牆都給扒掉了。並且燒燬房屋、擄走百姓,把開城府搞得十室九空。
高麗足足用了十多年恢復人口,才徵調三十四萬民夫重新建城。
wωω¤ Tтkǎ n¤ C〇
第二次被毀的是皇城,也即大明剛建國那會兒,權臣相鬥把皇宮一把火燒光了。
高麗這些年荒廢軍備,不僅僅是因爲文官躺平。
他們失去大同江以北國土,賦稅和人力嚴重減少。又必須重建高麗皇城,耗費大量錢糧徵調民夫,哪還有餘力給將士發軍餉?
此時此刻,開京城內的實際控制者,是鄭仲夫年僅十三歲的兒子鄭筠。
十三歲的小屁孩兒,自然沒能力統御文武。
鄭筠留在開城就是一面旗幟,由鄭仲夫的親信進行輔佐,其中有不少是出身寒門的士子。
這些親信當中,武臣以李紹膺爲首。
李俊儀的弟弟李義方,雖然負責聚集軍隊,但諸事需要通過李紹膺請示鄭筠。
“京城兵力匯聚多少了?”李紹膺問道。
李義方說:“一萬二千餘。其中七千來自京畿,三千來自楊州,有一大半是因吃空餉而臨時徵募的農民。”
李紹膺焦頭爛額:“也就是說,除了楊州之外,其餘各州郡才送來兩千多兵?”
“各地豪族都在看戲,他們怎會乖乖把軍隊送來?”李義方冷笑。
楊州牧、漢山城、漢陽郡、廣陵、南京,這五個詞彙在高麗王朝皆指代首爾,只不過具體包含的範圍有大小區別。
那裡駐紮着一支精銳,即高麗左神策軍。
因爲吃空餉太嚴重,左神策軍缺額一大半,如今只能徵召農民充數。
李紹膺說:“大將軍帶着六千精銳前往海州,讓我們半個月內送去三萬大軍。如今才一萬兩千餘,連半數都不夠,還須另想辦法才行。”
李義方說:“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在京畿強徵更多農民當兵。”
“那就強徵農民吧。”李紹膺無奈說道。
李紹膺不僅憂慮軍事,更擔心城內那幫文官趁機作亂。
……
目前的高麗文官之首,叫做韓賴。
此人出身開城韓氏,老家就在京畿地區,祖上是開國君主王建的母族。
鄭仲夫任命韓賴做副相,就是因爲韓家在京畿,非常方便武人政權控制。只要韓賴敢亂來,鄭仲夫就敢出兵,把韓氏一族給直接殺光!
“韓相,鄭仲夫擅自廢立君王,已招來大明出兵討伐,”禮部尚書宋大升說,“等開京聚集的兵馬,被那些武人送去前線,我們就可以聯絡義士趁機發難!”
韓賴搖頭嘆息:“我爲副相,你爲尚書,我們可有半點實權?”
宋大升說:“我們沒有實權,可那些寒門士子有啊。”
韓賴說道:“鄭仲夫拉攏寒門士子,讓他們掌控六部實權,這些人又怎會聽我們的?”
“寒門士子終究也是士子,怎受得了武夫當權?他們之中也是有義士的。”宋大升說道。
韓賴喜道:“你已聯絡到幾人?”
宋大升說:“吏部郎中申浩,戶部主事崔彥,刑部員外郎周安忠。他們三個都手握實權,尤其是那周安忠,手裡有一批獄卒可用。”
韓賴思索一番:“繼續聯絡寒門士子,但不要輕舉妄動。我派人回鄉下,以招募義兵守城爲名,或許可以率軍進城救出陛下!只要救出陛下,就能控制全城。”
“你們不想想怎麼應對明軍?”閣臣李錚突然開口。
李錚來自全州李氏,在新羅王朝就已發跡。後來的李氏朝鮮,也是全州李氏建立的。
眼前這個李錚,正是李氏朝鮮開國君主李成桂的老祖宗。
宋大升說道:“大明出兵,無非是討伐不臣。只要鄭仲夫等一干武人伏誅,大明自會撤軍。”
李錚冷笑:“你信嗎?如果大明不霸佔平壤、保州和安州,那麼他們這次肯定也會退兵。但大明前些年就佔了高麗半壁江山,這次若攻陷開城,他們真會乖乖撤走?大明興師南下,就爲了幫我們剷除武人?”
韓賴和宋大升頓時沉默,他們當然不傻,只不過存有僥倖心理而已。
宋大升問道:“李相認爲該怎麼做?”
李錚說道:“一旦前線戰敗,我們立即發難,帶着陛下南狩全州。全州是安南都護府駐地,而且沒遭到鄭仲夫血洗。陛下去了那裡,就能借助軍隊和崇山峻嶺,一直打到明軍撤兵爲止。開京以前也被遼國攻破過,不照樣還於舊都重整河山了?”
“此言有理。”宋大升點頭讚許。
韓賴卻閉口不言。
韓氏作爲開國君主的母族,之所以一度衰落,就是因爲遼國攻破開城府。他們控制的農民,被遼國一股腦兒擄走,甚至連韓氏祖宅都被燒燬。
如果把國王帶去南邊,明軍霸佔着開城府不走咋辦?
李氏、宋氏能回鄉募兵勤王,韓氏卻要變成喪家之犬,老窩直接成了大明國土。
李錚說道:“當年遼兵撤退之後,韓氏不也拿回了產業?一時離鄉,還可再回來。”
韓賴冷笑:“你說得輕巧。當年遼兵撤走時,把開城府百姓擄得十不存一。我韓氏雖然拿回田產,卻連佃戶都招不齊。最窮困艱難的時候,甚至需要韓氏子弟親自下田耕種!”
李錚說道:“當年國君遷徙了許多人口充實開城府,其中五分之一都給了韓氏。這次等明軍撤走,也可仿效當年故事。我全州李氏,願意遷給韓氏五百戶農民。”
宋大升說:“我承諾遷給韓氏三百戶。”
韓賴說道:“容我再想想。”
……
世家大族一直在密議,寒門文官也天天聚會。
早期的寒門領袖,是鄭知常的好友文公仁。
真論起來,文公仁根本不算什麼寒門,先祖早在新羅時代就已是伯爵。這個南平伯的爵位,從新羅王朝,一直延續到高麗王朝。
但南平文氏確實在不斷衰落,雖然號稱世家豪門,但窮得比寒門好不了多少。
文仁公被鄭知常攛掇着做大明內應,可隨着海州崔氏因海貿復興,他身爲崔氏的女婿也跟着沾光。官越做越大,漸漸就不提寒門之事,六年前病死時已是門下侍郎。
他的幾個兒子,被鄭仲夫一股腦殺了!
現在的寒門領袖叫金允珪,前些年被扔去出使大明,把大同江以北領土割讓出去。
這傢伙就此背上罵名,被一貶再貶,氣得直接辭官傳播“明學”。
“大明天子重視《孟子》,”金允珪對一羣寒門士子說,“孟子曰,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什麼是民?我們寒門士子就是民。國君和士子,都是次要的,最重要是民必須過得好。”
“大明那邊重科舉,誰敢科舉舞弊,就算是首相也要殺頭。不論是權貴子弟,還是寒門子弟,只要有真才實學,就能憑本事科舉做官。而且升遷只看政績,不看門第出身。似我等這般寒門士子,照樣可以做宰相……”
講完大明的科舉,金允珪又講述大明的繁華。
他的雙眼放射光芒,用無限憧憬的語氣說:“洛陽和開封,都是沒有乞丐的。鰥寡孤獨,由濟養院、慈幼院這些衙門救濟。那裡的販夫走卒,比高麗官員還吃得好,隔三差五就有酒有肉。”
一個叫張明禮的寒門士子問:“大明的販夫走卒,真的能夠吃肉?”
金允珪笑道:“我說了你們也不信,哪天你們自己去洛陽開封,就知道販夫走卒是否能吃肉了。”
張明禮嘆息:“可我們哪有錢去大明啊?”
金允珪說道:“等大明吞併高麗,爾等考取舉人,就能前往洛陽參加會試!”
在場的許多寒門士子,對此並不驚訝,顯然他們經常說這種話,早就盼着大明把高麗給吞了。
只有少數新來的寒門士子,才驚慌扭頭看向屋外,生怕這話被旁人聽去。
金允珪繼續說:“黃州第一大族皇甫氏,祖上肯定是漢人,據考證是東漢末年遷來的。東漢末年,就連開京都是曹魏國土,只不過被高句麗和新羅瓜分而已。你我當中,有很多也是炎黃後裔,世家大族反而是蠻夷之後。尤其是南方大族,祖宗多爲蠻夷。”
“我們這些寒門,我們這些炎黃後裔,被高麗蠻夷大族統治了太多年。如今是時候認祖歸宗、迴歸母國了!”
此言一出,衆人皆是大驚。
他們以前雖然自認華夏族裔,但可沒有講什麼認祖歸宗、迴歸母國。
因爲自認華夏後裔不是罪過,就連許多高麗的世家大族,也在跟中國那邊攀親戚。
比如高麗開國君主王建,爲了給自己臉上貼金,說自己跟琅琊王氏是親戚。
這玩意兒的可信度還很高,東漢的廬江太守王景,便是出生於平壤。其八世祖王仲,早在西漢就遷過去,王氏早已成爲樂浪郡大族。
高句麗攻佔樂浪郡之後,王景那一支迴歸琅琊王氏,還有一支王氏南下投奔百濟,正好定居於王建的龍興之地。
還有一支樂浪郡王氏,在西晉時投靠遼西慕容氏,宇文泰的親媽就出自這支王氏。
金允珪猛然站起,從書架上取下幾部中國史書:
“我這幾年翻閱漢唐史書,已知高麗各姓的來源。便如我自己姓金,祖先實爲漢代的金公王孫。當時我的先祖王孫公產下一子,卻被岳母逼着與妻子和離。”
“他的妻子,改嫁給了漢景帝,生下一子便是漢武帝。”
一衆寒門士子驚訝不已,原來金允珪的祖先,竟然是漢武帝親媽的前夫!
金允珪又拿出一本小冊子:“根據漢唐史書,高麗各姓來源,我都記錄在這上面了。伱們如果不知自己祖宗何來,可以從這本小冊子上尋找。”
一羣寒門士子連忙撲上去,他們在高麗的地位很尷尬,此時迫不及待的想認個牛逼祖宗。
先前說話的那個張明禮,很快就找到自己的祖先,歡呼雀躍道:“原來我的先祖來自吳郡,是南北朝的時候遷來新羅的!”
衆人都找到了祖宗,場面皆大歡喜。
金允珪說:“高麗覆滅在即,吾等離開華夏已久,如今正是報效祖宗之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