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南郊。
李敏求站在門外,也不敢進去打擾,只好奇的偷偷觀察。
屋內,謝衍正趴在顯微鏡前,李敦實站旁邊做助手。就連謝衍的四個男隨、兩個女僕,也被叫來打下手幫忙。
只聽謝衍說道:“甲1,粒徑區間小於1.5分長,比表面積……”
李敦實立即拿起小本本,用鋼筆幫忙記錄數據。
全部記錄完畢,謝衍說道:“你也來看一下。”
等謝衍離開顯微鏡,李敦實連忙喜滋滋湊過去。
李敏求雖然搞不懂在幹啥,卻一直在偷着樂,感覺兒子能學到真東西。
謝衍其實覺得很彆扭,大明的度量衡太扯了。
長度單位是引、丈、寸、分、釐、毫、絲、忽,由於某些單位名稱跟重量單位相同,所以會在後面加一個“長”字來區分。
長度和重量之間,缺少一種數學聯繫!
謝衍已經決定了,等自己再取得一些成果,有足夠的聲望和地位了,就向皇家學會申請改革學術度量衡單位。
以穿過洛陽的地球子午線,從赤道到北極點距離的千萬分之一爲“1米”。再用某常溫狀態下的純水,取1立方分米的質量爲“1千克”。
這樣長度和重量就有了數學聯繫,而且也變得更加規範好用。
慢慢改還來得及,另一個時空,確定國際單位的時間是乾隆末年。
男隨謝長壽,端着磨細又篩過的水泥熟料,走到李敏求身後說:“麻煩讓一讓。”
“抱歉,抱歉。”李敏求慌忙讓開,生怕耽誤了做實驗。
屋裡繼續忙活着,李敏求一直沒走。
他在外頭站了許久,終於看到兒子跟着謝學士出來。
不遠處搭了棚子,遮擋陽光和風。有幾堆加了河沙與水,並且拌勻晾在那裡的水泥。旁邊還放着時鐘和溫度計,男隨、女僕們一直守着。
李敏求低聲喊道:“敦實,過來!”
李敦實轉身問道:“爹,怎麼了?”
“學到東西沒有?”李敏求問。
李敦實的語氣有些激動:“跟着謝學士做實驗,才知道水泥也有這麼多道理。今後便是我一個人,也能着手改進水泥。”
李敏求說:“那你快跟上,莫要耽擱了學習。”
看到兒子又跟在謝衍屁股後面,李敏求這才滿臉微笑着回家。
一進院子,李敏求就喊道:“炒兩個下酒菜,把我藏的好酒拿出來!”
妻子關秀娘從屋裡走出:“這離吃飯還早呢。”
“恁多廢話。”李敏求笑罵。
關秀娘問:“有甚喜事?你臉上都快笑開花了。”
李敏求說:“謝學士的水泥窯,我今日去看過了,還看了他們做實驗。”
關秀娘好奇道:“有眉目了?”
李敏求說:“前兩日,三座水泥窯的結構都略有改動,聽說燒製時進料也改過了。其中一座燒出來的很好,但謝學士還要繼續改進,說燒得尚顯不夠均勻。”
“那確實是喜事。”關秀娘說。
李敏求微笑擺手:“你這婦人家不懂,改進水泥固然值得慶賀,但更應高興的卻是咱兒子學到了東西。你是沒看見,他們做實驗連顯微鏡都用上了!”
“就是能看小蟲那種?”關秀娘問。
李敏求點頭:“不錯,就是那種。敦實讀書,向來不上不下,也就中人之姿而已,只一個踏實努力的優點。就連他讀太學,都是我託關係送進去做自費生,恐怕這輩子是沒希望進士做官了。但跟着謝學士不一樣,今後說不定能有一番作爲。”
關秀娘聞言大喜。
雖然李敦實是妾生子,但那小妾幾年前病死。關秀孃的親兒子又常年不在家,李敦實已經跟親生的沒啥區別。
“老爺,有人來送信,謝學士的私信!”
李敏求剛喝兩口酒,就有人送信來了,他連忙親自出去幫忙簽收。
大明的郵遞系統,隨着交通改善而更加發達,尤其是有鐵路與江河連通的地方。
像在城內或近郊,只要你寄信時加錢,甚至有送信上門服務。
郵遞員都跟李家混熟了,因爲謝衍的筆友越來越多,隔三差五就有一兩封信寄達。
傍晚,謝衍帶着一羣跟班回來。
李敏求親自把信送過去:“謝學士辛苦了,今日我特地讓廚子加了兩道菜。”
謝衍拱手道:“多謝。”
白天累得夠嗆,而且沾了一身粉塵。
謝衍和幾個僕人陸續去洗澡,然後直接主僕一起同桌吃飯。
單身租房住,沒那麼大規矩。
就連黛玉和寶釵,這些日子都在打下手,幫忙盯着時間和水泥變化。相當於謝衍水泥項目小組的苦力,一起吃飯也算日常聚餐。
兩個小丫頭都很勤快,尤其是寶釵,你讓她讀書寫字或許會偷懶,讓她在實驗小組打雜卻非常賣力。
謝衍剛剛坐下,米飯就被寶釵端來,這活兒黛玉愣是沒搶過。
“郎君,做實驗太有意思了……”寶釵開始巴拉巴拉一頓說。
謝衍笑道:“功課也不能耽誤,吃了飯自己去練字。人家黛玉都會一百多字了,你說說自己才學會幾個?”
寶釵瞬間蔫了,嘟着嘴不再說話。
黛玉卻喜滋滋端起飯碗,心想郎君又誇我了,今晚我要加倍練字!
吃了晚飯,謝衍開始讀信。
這封信是朱世鎔寄來的,他說自己等不及排隊,已回開封聘請能工巧匠,照着天平圖紙自己打造。
又說,據他認識的一位年長學者透露,洛陽那些排隊用天平的化學家,前後已經做了數十上百種實驗。
這些實驗,多按照以往的原子、分子學說進行,所得出的實驗數據非常混亂。有兩組化學家,提議用謝衍的分子學說重新實驗,目前已經在排隊等着用天平了。
不少學者猜測,謝衍那套分子猜想可能是對的。其中一些學者,正在用此前的實驗結果進行數學推算。
謝衍把信看完,提筆回了一封,讓男隨王興明日寄出去。
王興他父母起這麼個名字,不拿來跑腿送信豈不白瞎了?
次日,謝衍來到實驗場地,把修建水泥窯的工匠叫來:“一號窯,投料的喇叭口再擴大半尺。二號窯……”
……
許多學者跟朱世鎔一樣,等不及排隊用天平,已經帶着天平圖紙離京了。
一百個工部下屬的能工巧匠,分成好幾組加班加點忙活。就在這幾天,已陸陸續續造出四臺天平。
全部比謝衍那臺“初號機”更精密!
有了五臺天平,學者們的實驗進度猛增。不同組的化學家們,甚至約好了做不同的實驗,然後再拿來互相印證。
皇家學會,最好的一臺天平,被留在這裡使用。
一個老頭子看着實驗計算數據發呆,他正是化學學會的副會長魏仁甫。當初斃了謝衍的分子論文,後來又主動把論文通過。
謝衍的筆友曹黯,口乾舌燥道:“老師,謝學士是對的,我們全都錯了。同元素的多個原子,確實可以組成單質分子。氧分子,就是由兩個氧原子組成的。”
屋裡還有幾個化學家,此時此刻都看向魏仁甫。
魏仁甫說道:“你們忙吧,我先走了。”
衆人慾言又止,目送魏仁甫離開。
走出大樓,陽光格外耀眼,刺得魏仁甫雙目不能睜開。
這老頭兒感覺一陣眩暈,腳步踉蹌就要摔倒,身邊的隨從連忙扶住。
緩了一陣,魏仁甫來到樹蔭下,大腦一片空白無法思考。他這一生的學術成果,至少有80%都被謝衍給推翻了!
如果他還年輕,自然可以重頭再來。
但他已經老了,沒有那個精力了,學術生命幾乎宣告死亡。
“老師,老師……”
一陣呼喊喚回魏仁甫的思緒,他扭頭看向自己的學生:“我這一輩子,是否就像一個笑話?”
曹黯說道:“老師還有別的很多成果,而且培養了那麼多學生。老師若是笑話,那我作爲學生,豈不也成了笑話?”
魏仁甫稍微欣慰了些,苦笑道:“是啊,我還有很多學生。你們還年輕,藉着這次機會,可以出很多成果。我老了,也該回家抱孫子了。”
“老師何必氣餒?你還可以帶着我們繼續做研究。”曹黯說道。
魏仁甫擺擺手:“我已經想清楚了。我們的時代已過去,你們的時代纔剛剛開啓。走囉,走囉,我過幾日便回蘇州。我在洛陽的房產,你以後有空了幫我賣掉,我會留一封售房委託契書給你。”
曹黯挽留道:“老師……”
魏仁甫打斷說:“不必再言。我去老會長家裡坐坐,這裡就交給你了。我離京的時候,你們也別來送行,抓緊時間做實驗搶成果。”
曹黯一聲嘆息。
兩天之後,依靠那五臺天平,做出的實驗越來越多,謝衍的分子猜想基本被證實。
魏仁甫正式遞交辭職信,卸去化學分會副會長職務。
有人唏噓,有人暗喜。
不論如何,謝衍在學術圈內,聲望像坐火箭一樣提升。
這跟造出精密天平不一樣,他的一套假說被證實了。今後只要沿着這條路研究,學者們取得的成果都跟他有關!
足以開宗立派。
老會長收到越來越多的實驗結論,愁眉苦臉自言自語:“今年不能再給他升學士等級了,怎麼也要拖到明年再說。三年升四級,今後可怎麼升啊?”
副總會長呂概說:“不如改革學士制度。”
老會長問:“怎麼改?”
呂概說道:“現在不論什麼學者,都是統一學士稱號。今後可以按照研究內容來細分,先分爲文、理兩大類學士。理學士方面,又以學術和技術來細分。謝衍此前的就是技術類學士,現在的成果算是學術類學士。”
老會長哭笑不得:“就因爲他一人,把學士制度都改了?”
“我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呂概說道。
老會長嘆息:“少年天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