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第一次被召見,並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因爲這屬於她的本職工作。
可第二次進宮打麻將,就顯得非常不一般了。
至少可以肯定,她跟皇后、貴妃的關係極好!
反應最快的是王氏,帶着貴禮登門拜訪,張口就是阿姐長、阿姐短的。
李清照全程冷麪以待,直至王氏離開時,才說道:“禮物過於貴重,還請娘子拿回。”
“都是一家人,送禮還有輕重之分?”王氏微笑道。
李清照說:“還是分清楚爲好。”
禮物直接被家僕擡出來,側門也很快被關上,王氏站在門外表情陰冷。
這對錶姐妹,小時候玩得還行,長大之後關係極爲惡劣。
歷史上,李清照因打離婚官司入獄,寧願請前夫趙明誠的姨表兄弟綦崇禮幫忙,也始終不跟秦檜夫婦打交道。而且,綦崇禮還是秦檜的政敵!
李清照六十多歲參加命婦聚會,寫了篇慶賀端午節的文章,想要送入後宮拍皇帝皇后馬屁。當時秦檜的哥哥秦梓在翰林院,直接把李清照的文章攔下,只例行賞賜李清照錢財,不讓讚美文章被皇帝看到。
這已經不能用關係生疏來解釋,妥妥的仇人啊!
李迒坐在馬車上,看到王氏拂袖而去,頓時感到有些擔憂。
他進入宅院見到姐姐,說道:“那王氏心機深沉,阿姐莫要得罪爲好。”
“我不想得罪她,更不想收她的重禮,”李清照說道,“一旦收下,今後還不知要沾上什麼事。”
李迒不再多言,他是個老實人,能被忽悠瘸那種。
李清照問道:“你怎有空到我這裡來?”
李迒的表情有些尷尬,選擇實話實說:“朝中正在爭論德運之事,官家也不給個說法。聽聞姐姐兩次被召見,同僚……同僚們就讓我請姐姐打聽。”
“德運有何好爭的?”李清照不解道。
李迒認真說道:“國之大事,唯戎與祀。德運關乎祭祀,必須定下來,否則今後如何祭祀?”
李清照說:“官家自有深意,還是不要胡亂摻和爲好。”
“不是胡亂摻和,就是想請姐姐打聽一下,官家對本朝德運究竟有什麼想法。”李迒說道。
李清照搖頭:“不可窺測天子。”
最初的時候,德運是按五行相剋來定。
後來某位老兄玩禪讓,就把德運改成五行相生。
按照五行相生理論,宋朝爲火德,大明現在就該是土德。
由於宋徽宗大搞封建迷信,近二十年來非常流行德運之說。
甚至連宋徽宗改革後的禮制,也着重體現火德。祭祀火德星君的儀式,居然比祭祀后土的等級都高!
朱國祥、朱銘建立大明新朝,雖然默認屬於土德,但從來沒有正式承認過。
大臣們很着急啊,不定國朝德運,如何制定祭祀制度?
父子倆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要淡化“五行德運說”!
事實上,從元朝建立開始,這玩意兒就被拋棄了。
元朝從未官方承認德運,只是民間盛傳元朝屬於水德。
而朱元璋造反的時候,爲了表示與元朝水火不容,於是宣稱自己屬於火德。但是,大明正式建立之後,朱元璋就不再提德運之事。
明朝的火德,也從此變成民間傳說,官方態度是不支持不反對。
至於清朝,乾隆直接說德運屬於無稽之談。
從元明清三朝的祭祀制度,就知道他們不搞“德運”那套。
清晨,李清照乘坐驢車去上班。
一直工作到用餐時間,同事們聚集起來,居然也在談論德運之說。
李清照好奇道:“此事怎突然人人注意?”
李從訓解釋說:“舊宋福建轉運使毛奎,因獻土有功被召回京城,卻只被封爲翰林學士,沒有給予實際差遣。毛奎想要獲得天子重視,一連上疏五封,請求正式定下大明德運。而且還刻意求新求變,說禪讓才該五行相生,大明滅宋乃五行相剋,大明新朝的德運應該是水德。”
“朝中大臣就此吵起來,”張擇端笑道,“大部分官員,都痛斥毛奎譁衆取寵,認爲大明必屬土德無疑。卻也藉機再議德運之說,請求官家早點把德運定下。”
李唐也樂呵道:“朝堂熱鬧得很,衆臣提議大祀土德星君,但也有人說該以後土爲主祀。”
“還有人說,應該主祀太白星君。”趙廣說道。
李清照也給聽樂了:“這又關太白星君何事?”
李唐低聲說:“官家與太子在洋州起兵,那裡是太白金星的古道場。舊宋昏君趙佶,還一度讓當今天子提舉太白金星的道場。因此民間盛傳,官家乃太白金星下凡轉世。”
“太白金星不是婦人嗎?”李清照問道。
李唐說道:“天神哪分男女?”
趙廣說道:“所以有大臣建議,我大明新朝應屬金德。他們還說,金國崛起就是在搶金德,大明應當早立金德奪取氣運。”
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李清照聽得一陣無語。
“李待詔覺得該定什麼德運?”李唐問道。
李清照想了想說:“宋爲火德,明爲土德,這是應有之意。既然官家遲遲不定,那多半是另有深意。”
張擇端道:“大臣們也是如此想法,認爲官家另有深意。那些提議水德、金德之人,便是想要碰運氣迎合天子。”
李從訓笑道:“特別是金德,民間傳聞越來越離奇。有相士聲稱,官家英俊慈和,乃男生女相,定是太白金星轉世。國朝不但該定金德,還應該加封白帝的神號。”
按這時流行的說法,太白金星乃是白帝的女兒!
如果朱國祥是太白金星轉世,那麼父憑女貴,白帝也應該升一升祭祀級別。
甚至,昊天上帝那位子,都該讓白帝來坐坐。
畫院也是皇帝散心的地方,朱國祥被吵得腦殼疼,把一堆奏疏留中不發,踱步來到畫院這邊偷閒。
衆人前來拜見,朱國祥說:“李待詔留下吧,你們自去忙碌。”
李唐瞅瞅皇帝,又瞅瞅李清照,連忙躬身告退。
其餘官員,也都跟着離開,表情有些詫異。
李清照見朱國祥坐在那裡閉目養神,也不說話打擾,悄悄取來古琴彈奏。
直至朱國祥半躺着睡着了,李清照才朝太監招手,取來一條薄毯給皇帝蓋上。
一覺睡得飽了,朱國祥伸懶腰坐起。
李清照問道:“官家還在苦惱德運之事?”
朱國祥搖頭:“我只是沒有料到,大明官員第一次封駁聖旨,居然是因爲德運之說。實在滑稽可笑!”
封駁,就是皇帝或宰相的命令,因爲不符合既定製度,被具有封駁之權的官員給打回來。
當年王安石變法,想要掌控御史臺,於是舉薦自己的學生李定做諫官。
宋神宗頒佈任命詔書,結果被官員封駁七次,前後換了好幾個機構,還罷免了三個舍人,依舊無法通過這項人事任命。
因爲不合規矩!
而且,王安石舉薦的那個學生,名聲特別不好——隱瞞庶母死訊不服喪。
那不但是李定的庶母,還是他的生母。
被人揭發之後,李定竟說自己不知道是生母,對血緣關係有所懷疑纔不丁憂。
不說放在古代,便是到了現代,不認親媽不服喪都會被戳脊梁骨。
王安石提拔這種人控制言路,大臣們不封駁纔怪!
對了,蘇軾的烏臺詩案,也是這個李定牽頭的。
之前朱銘在東京時候,由於殺了太多舊宋權貴和官吏,頒佈再離譜的法令都沒人敢封駁。
而就在昨天,朱國祥傳下旨意,勒令不得再談德運說,新朝也不會再定國家德運。此令,被原封不動的打回來!
朱國祥大怒,內閣封駁就不說了,改走通政院居然也被駁回。
朱國祥招來自己的學生樑異,二人不但是君臣、師徒關係,甚至還類似義父義子。
樑異哭喪着臉說:“官家,是六科駁回的。臣雖然執掌通政院,但六科擁有封駁權。臣勒令他們通過,但他們都不聽話,只有撤換了才行。”
在那一刻,朱國祥終於體會到自己沒有威嚴。
六科給事中都敢不給皇帝面子!
若是兒子在京,那些傢伙肯定骨頭更軟。
李清照聽完之後,勸解道:“官家,內閣與六科,恐怕並非故意觸怒天子。而是德運乃大事,他們必須守住規矩,否則今後出了災異,這些官員是會被衆人彈劾的。”
“朕知道。”朱國祥的無奈就在這裡,他知道那些駁回聖旨的官員沒做錯。
不再確定新朝德運,這是古今未有之大事。
內閣和六科,沒人敢背鍋。
他們必須駁回此令,一來可以獲得直諫皇帝的名聲,二來今後出現災異也可免責。
朱國祥有點想念兒子了,只有兒子在京,才能強行推動此事。
這破皇帝,誰愛做誰做,反正朱國祥不想再受氣。
朱國祥問道:“你覺得該定下德運嗎?”
李清照回答說:“臣只是翰林畫院的技術官,不可議論政事。”
“此事等太子回京再處理,朕不會再管了,伱但說無妨。”朱國祥道。
李清照說:“還是……不變爲好吧。歷朝歷代都有德運,大明順勢而爲即可,沒必要因此跟羣臣鬧得不愉快。”
朱國祥卻堅定搖頭:“民爲邦本,這是既定國策。今後的大明,只問民生,不問德運。百姓過得好,大明就有德。百姓難以生存,大明就失德,國運也該告終了。”
李清照沒有再接話,而是目視皇帝,官家果然心繫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