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旁的一家酒樓上,兩個中年男子正注視着張斐的那輛馬車從眼前緩緩駛過。
年紀稍長的正是河中府通判韋應方,另一人則是河中府轉運判官曹奕。
“我們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就這兩個年輕小子,又能掀起什麼風浪來。”
韋應方目光透着一絲疑惑。
他們河中府如臨大敵,結果就這麼一羣小屁孩。
弄得他都有些尷尬。
可曹奕卻非常謹慎道:“韋通判萬不可麻痹大意,我堂兄已經數次來信,讓我們一定小心這張三,此人看似年輕,但手段常常出人意料,尤其是他在律法方面的造詣,令人防不勝防,還叮囑我,若無絕對的把握,寧可用一些險招,也決不能與此人對簿公堂,那將必敗無疑。”
他堂兄就是那曹邗,此人比較狡猾,一直都是在後面出謀劃策,谷濟一桉也並未牽連到他,但也被王安石找個藉口給調去蜀地轉運司。
“是嗎?”
韋應方兀自不信。
“千真萬確。”
曹奕道:“不少朝廷大臣都有書信給咱們河中府的官員,讓他們小心堤防這張三,足見此人不可貌相。目前就是不知道,蔡知府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韋應方道:“蔡知府方面你大可放心,他已經暗示過,他不會去理會這些事的。”
.......
送走張斐和蘇轍後,蔡延慶坐在椅子上,一邊品着香茗,一邊思索着。
“捍衛個人正當權益?”
蔡延慶突然偏頭看向一旁的主簿卓羣問道:“卓主簿如何看這法制之法?”
方纔宴席上,主簿卓羣也在一旁陪着。
卓羣沉吟少許,“這法制之法聽着確實有些道理,但下官不認爲其具有可行性。”
神情還頗有一絲不屑,好似說,這話就像似他們這些小孩說得,經受過歲月洗禮的成年人應該不會講出這些話來。
蔡延慶稍稍點頭:“與我的看法一樣。”
其實他們都是那種傳統儒法思想,就是嚴法仁政,用仁政去調和嚴法,避免秦國的下場,但如果是仁法仁政,官府就會缺乏威信,反而做不成事。
這也是儒家總結出來的經驗,就是因爲不信,才被迫儒法合一。
他們對法制之法的感覺就是,不切實際。
卓羣道:“知府打算如何應對?”
蔡延慶搖搖頭道:“他們並沒有改變我的看法,我們還是儘量不要摻和這事,如果他們失敗了,我們還是能幫着穩定河中府,也不至於令河中府又陷入混亂中。”
卓羣點頭道:“下官也以爲這是最好的應對之策,試問誰能放心將一府百姓交給幾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去折騰。”
正當這時,一個押司入得堂內,“啓稟知府,今日城內已經發生好幾回搶劫。”
蔡延慶皺眉道:“可有抓到兇手?”
那押司稍顯心虛地瞧了眼蔡延慶,然後搖搖頭。
蔡延慶沉吟少許,“你先下去吧。”
“是。”
押司走後,蔡延慶又向卓羣道:“你找個機會去跟他們談一談,別鬧得太過分了,但語氣也別太嚴厲,大家都有情緒,這也是人之常情。”
卓羣點點頭道:“下官知道了。”
雖然司馬光找人給蔡延慶寫過一封信,但蔡延慶還是認爲,不能與張斐走得太近,不但如此,還得偏向這邊。
這道理很簡單,如果張斐失敗了怎麼辦?
又讓河中府陷入混亂?
而如今河中府的安定,是蔡延慶好不容易纔做到的。
蔡延慶早已經拿定主意,先站在一旁觀望,如果張斐他們不行,就馬上接管司法。
而對於下屬,他現在採取的是安撫策略,而不是勒令他們去遵從法制之法。
因爲蔡延慶知道這是沒用的,因爲他來這裡,是採取寬容的政策,而不是用強權給壓下去的。
......
張斐回到官署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剛剛入得大門,就見到那符世春獨自坐在湖邊的亭內,桌上放着一壺茶,一些精美的糕點。
其實這廝很喜歡住在這裡的,但是沒有辦法,他是警署的人。
張斐來到亭內,問道:“你怎麼就回來了。衙內和小馬呢?”
他還左右張望了下。
符世春道:“已喝得是酩酊大醉,適才都是被擡回來的。”
張斐對此並不感到意外,跟這些武將喝酒,尤其還是小輩,要不醉着出來,俺就是一種不尊重,當然,曹棟棟和馬小義也是憋壞了,很想暢飲一番,今兒也是放開了喝,就沒打算醒着出去,只盼着將秦忠壽給喝倒。
張斐坐了下來,問道:“怎麼樣?”
符世春道:“如我們所料,秦忠壽此番請衙內去,就是想打聽有關種將軍的官司。不過你讓衙內去說大話,也未必是一個好主意。”
張斐並不擔心,笑問道:“他說了什麼?”
符世春道:“最初見面時,倒還有所剋制,可是喝了幾杯酒後,那廝就越發離譜,說什麼咱們來這裡,就是要爲將士們鳴不平,不讓將士們再受到任何人的欺壓,這我聽得都作嘔。”
張斐呵呵一笑,又問道:“那他們信了嗎?”
“你說他們能信嗎?”
符世春一翻白眼,又道:“不過基於曹家和秦家的關係,衙內的態度,讓他們至少暫時鬆了一口氣。”
張斐點點頭道:“那能換取他們的支持。”
符世春猶豫片刻道:“他們可都是身經百戰,什麼場面沒有見過,不可能因爲衙內的幾句,就全力支持他,除非咱們能夠證明,公檢法對他們只有利,而沒有弊,否則的話,他們肯定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不過暫時應該不給刁難警署。”
雖說在這裡,文武之爭是主旋律,但是河中府的利益又是錯綜複雜的,在很多方面,文武的利益,都是相同的。
而且這人性是自私的,任何人都希望公檢法對自己有利無害,不能說打一棒子給一個棗子。
這不是買賣,這是“我全要”的遊戲。
打一棒子給一個棗子,也是需要高明的手段,否則的話,沒人會吃這一套的。
張斐點點頭道:“是呀!這光說不練無人信,還得用事實來證明這一點。關鍵留給我們的時辰已經不太多了,你們警署可得趕緊招人了。”
符世春笑道:“看來你已經知道城內賊盜頻發一事。”
張斐笑道:“意料之中。”
符世春道:“我現在倒是覺得這事很難。”
“怎說?”
“咱們在明,他們在暗,他們可以製造各種桉件來刁難咱們,而咱們只能被動應對,做得好,那是應該的,做的不好,立刻會被他們攻擊的,吃力不討好啊!”
符世春語氣透着一絲沮喪。
如果是各憑手段,那他覺得還有點希望,但問題是他們是來建設司法的,你只能用這三板斧,不能超出這個範圍,而且你這三板斧是定死的,總會有各種漏洞。
同時對方能夠無所不用其極的。
這防不勝防啊!
“也在意料之中。”
張斐笑吟吟道。
他來這裡之前,可是做足了準備,就連遇刺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雖也無必勝的把握,但這還只是剛開始,他不可能被這嚇到。
他現在的心思甚至都不在這上面,與符世春交談一會兒,他便急急回到後院。
第一件事就是吩咐李四燒水給他洗澡。
然後纔去找許止倩,將今兒宴席上的事,全部告知許止倩。
“如此說來,蔡知府並不會爲我們提供幫助。”
“應該是的。”
張斐點點頭道:“但是對於我們而言,只要蔡知府不阻止咱們,就已經是萬幸,就連蘇小先生都對蔡知府讚不絕口,可見司馬學士並未誇張,這蔡知府的確是很有手段的,不像似今日這般平庸。”
許止倩又問道:“那你打算如何應對?”
張斐道:“我們先得趕緊將這公檢法運作起來,蘇小先生那邊已經找到一位關鍵證人,如果能夠找到證據,我們就立刻重審嬀鄉一桉。”
許止倩急急道:“你想好怎麼判了嗎?”
張斐笑道:“這律法不外乎人情。”
許止倩道:“但你之前也說了,如果輕判的話,可能會造成很惡劣的影響。”
張斐笑吟吟道:“故此我們得借別人的嘴來說。”
許止倩問道:“蘇小先生嗎?”
正當這時,李四突然來到門前,“三哥,水燒好了。”
“知道了!”
張斐又向許止倩道:“到時再看吧。”
許止倩審視他兩眼,狡黠地笑道:“也對,今兒你可能無心談及此事。”
張斐嘿嘿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許止倩輕輕哼得一聲:“今晚你要是被高姐姐趕出來,我可不會給你留門的。”
張斐當即一個立正:“保證完成任務。”
許止倩啐了一聲:“不正經。還不快去。”
“是。”
看着張斐急不可耐的背影,許止倩抿脣一笑,又拿起《宋刑統》繼續看了起來。
她很早很早之前,就將高文茵視作張斐的夫人,反倒是她後來嫁給張斐,覺得對高文茵充滿內疚。
所以她其實更急切的促成張斐與高文茵的好事,如此一來,她內心要好受一些。
當然,也因爲她與高文茵情同姐妹,性格剛好可以互補,畢竟她性格那麼強勢,如果再來一個強勢的,必然是天天吵架。
而那邊張斐急急去到浴房,泡了一個花瓣浴,又讓青梅幫他好好打理了一番,穿上了一件玉白色的袍子,一切都往最帥的標準去做。
這一通操作下來,都已經是二更天了。
鼕鼕冬!
張斐懷着激動的心情敲響了高文茵的房門。
屋內卻沒有應答。
不在嗎?不會吧!張斐心中一凜,又輕輕敲了幾下房門,喊道:“夫人,你在屋裡麼?”
過得片刻,正當張斐都準備叫小桃過來問問時,那房門終於打開來。
一道微弱的燭光從屋裡射出。
張斐稍稍側目,忽見一道身影照出來,他不禁目光一滯,但見屋內站着一位嫵媚動人的少婦,不是高文茵是誰。
不過今兒她顯然是專門打扮過,濃密黑亮的秀髮,梳成雲髻,金釵斜插,臉若銀盤,眼似水杏,脣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身着一件紫色絲綢睡裙,胸前一抹雪白,引人遐思,在燭光的映襯下,那雪白的肌膚,豐腴不失婀娜的身段是若隱若現。
端莊高貴之中,是透着無盡風情。
平時高文茵是不常打扮,純粹將自己當成一個村婦,這稍稍一打扮,真是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三郎看夠了沒有?”
高文茵低着頭,輕聲嗔道。
張斐如夢中驚醒,趕緊先跨過門檻,隨手將門關上,這等春光,就只能他看。
高文茵只是嬌羞地瞧他一眼,默不作聲。
張斐又打量她一番,輕聲問道:“夫人今兒這番打扮是爲我麼?”
高文茵眼簾低垂,輕輕嗯了一聲:“你...你不是說喜歡看我穿這裙子麼。”
在搬新家的時候,張斐就跟她提過一回,要給做幾件這樣的睡裙,穿在高文茵身上,實在是太性感了,但隨後他自己都給忘了,至今也不知道做了沒做,可不曾想高文茵竟然還記得。
張斐不禁拉起她那纖纖素手,輕輕拉到身前來,“夫人,謝謝你。”
高文茵聞言,身子微微一顫,只見她擡起頭來,水汪汪的杏目閃爍着淚光,竟主動擡起手來,輕撫着張斐的臉龐,語帶哽咽道:“是我要謝謝三郎纔是,謝謝三郎當初救我於苦海之中,以及這些日子來對我的尊重和憐愛。”
這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而且張斐“夫人”的策略也是很奏效的,真的讓高文茵早不知不覺中就將自己視作是張斐的女人。
只不過她心中始終有一道坎邁不過去。
然而,張斐卻從未強迫過她什麼,反而是非常尊重她,後來娶得許止倩過門,張斐不但沒有冷落她,反而更加尊重她,生怕她因此不開心。
她自也感受到張斐對她的感情,但她始終放不下過去,也爲此感到十分苦惱,所以她只能用盡一切去照顧張斐。
可越是如此,張斐越是成爲她生命中的唯一。
直到前些天張斐遭遇刺殺,一連好些天,是天天做噩夢,只要閉上眼,就是失去張斐的恐懼,她這才明白,原來她早已經放下,此時此刻,她心中就只有張斐。
張斐倒是非常清楚他對高文茵的感情,是真的不可能離得開她,也正是因爲如此,他才願意去等待,能成好事固然是最好,但即便高文茵一生都放不下去,他也不會有半點怨言。
輕輕抹去她眼角的淚珠,張斐也不知說些什麼,只是喊道:“夫人。”
高文茵羞赧一笑,道:“夫君。”
這一聲夫君,不在彆扭,只有濃濃的愛意。
見她朱脣微張,雙眸迷離,性感迷人,張斐情不自禁地緩緩低下頭去,高文茵也輕輕合目,雪白的藕臂漸漸挽在張斐的脖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