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羣中已然爆發出了陣陣呼聲,原是前頭猜謎的幾名書生十分了得,不一會便過關斬將,那老闆掛着一串溜的燈籠,不一會便去了十之七八。可是越往後頭越是難猜,方纔還搖頭晃腦很是得意的書生們,額頭漸漸沁出了汗珠,而那剛剛臉色十分難看的老闆,此時卻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容。
“我們去猜猜?”
宋彌爾見衆人都圍着一盞鸞鳥造型的巨型花燈眉頭深鎖,想是都被難住了,便生出了試一試的心態,轉過頭笑着對沈湛央求道。
沈湛倒是打定主意今日要做一名好夫君的,於是也笑着頷首,三下兩下就拉着宋彌爾進了人羣最裡層。
那鸞鳥造型的花燈共有十處地方有謎題,但老闆卻說,這是個謎題必須要按照花燈給出的順序作答。又沒有數字,又沒有標記,鸞鳥的造型又不如規整的六角啊八角之類的宮燈,一扇扇數過去,只要找到第一扇,順下來的便是次序。這鸞鳥的造型,誰知道翅膀是一題的話,肚子是不是第二個謎題呢?
宋彌爾細細朝那鸞鳥花燈看去,只見十個謎題所在的位置皆有不同,並無聯繫,唯一相同的,便是每一個謎題的上方還有兩行小字,一行是燈謎的要求,一行是一句短短的似詩非詞的一句話語,也就是說,每一個是謎題的位置,都有謎題與另兩行字構成。
難不成,這幾者之間還有什麼蹊蹺和聯繫?
宋彌爾認真去讀那羽翅上的那兩句話,只見那謎面是“白蛇過江,頭頂一輪紅日”,要求是要單起一謎,對謎底,合成上下聯,而這謎題上面還有一行小字,上書“與子別了”。
宋彌爾心中一動,又轉過去看另一扇羽翅上的謎題,只見那謎題是“東海有條魚,無頭亦無尾,去掉脊樑骨,便作燈上謎”,要求是以謎對謎,上頭另一行小字是“你叫吾有口難分曉”。
一看到這句話,宋彌爾便眼睛一亮,又快速地將那鸞鳥燈拿起來轉動查看其它的謎面。
正在熱火朝天討論字謎的衆人見燈突然被人拿起,心頭十分不快,正要斥責,卻發現拿起燈的竟是個靈豔無端的美人,皆是一怔,又見那老闆摸着鬍子笑吟吟地不曾開口,便也都緩了神情,繼續與旁人討論了起來,眼睛卻悄悄地朝宋彌爾瞟去,想看看這女郎拿起燈來是要做甚。
好在目下在此處猜謎的,皆是些書生或帶着子女的父親與攜着妻子的丈夫,見了宋彌爾的模樣,雖眼中多少露出些對美色的迷醉,但眼神清正,卻不見愚癡惡意。
宋彌爾卻是沒有注意衆人瞧着自己的目光,她將那鸞鳥花燈拿起來轉了個圈,果然發現那上面的小句子能夠連起來讀。
“與子別了,
天涯人不到,
盼春回日落行人少,
欲罷不能,
你叫吾有口難分曉。
好相交你拋得我有上梢無下梢,
皁熱難分白,
分手不用刀,
無人不爲仇,
千里相思還是撇去了好。”
本來散亂放在各處謎題之上,看起來毫無頭緒的句子,一旦連接起來,卻是一首小詞。
“倒是有點意思,”宋彌爾將這花燈翻來給沈湛瞧,“這首小詞倒是將閨中怨情寫得淋漓盡致,可是這和解謎題的順序又有什麼關係?”
本來正含笑看宋彌爾折騰的沈湛看着這首詞,倒是有些不快,“好端端的上元節,寫什麼怨婦詞。”
“哪裡那麼多講究,”宋彌爾橫了眼沈湛,眼底全是揶揄,“湛哥哥你還在意佳節不能寫閨怨麼?我都沒注意呢!”
言下之意,沈湛你還不如我一個小女子呢,我都不避諱,你幹嘛那麼在意。
沈湛眼神一閃,也是一笑,湊到宋彌爾耳邊,“也是,爲夫決計不會讓彌兒你寫這樣的詩句的,所以呢,來十首百首這般的詩詞,爲夫都不擔心。”
這句話不輕不重,卻恰恰落在了宋彌爾的心裡,她擡了頭故作傲氣,“那本宮就看你表現了!”換來沈湛一陣輕笑。
宋彌爾與沈湛拿着花燈側頭私語,可是急壞了周圍一羣等着解謎的人,終於有個婦人看不下去了,“我說那小娘子,這燈謎你可是解還不解,若是解不出來,掛上去讓大家一同參詳可好,你這般拿在手裡,叫我們大家怎麼看呀!”
宋彌爾與沈湛之間的旖旎瞬間被打破,宋彌爾頓時紅了臉,她連忙吐了吐舌頭,揚了聲音,“誰說不解了,這燈謎,我與我家夫君已經給解開了!”說罷,又側頭急急對沈湛說,“快點,湛哥哥,可別輸了臉面,咱們一同將這謎題給解了。”
“明明是你拿下了花燈不還給人家,又是你誇下海口說謎底已經解開了,我可什麼都沒說,可什麼都不管啊。”
沈湛在宋彌爾身邊低笑道,可是半分不認賬。
“算我錯了還不行嗎,再不解謎咱們待會可是要被衆人給攻訐了!”
“什麼好處?”
“你要什麼好處?”
“啊,這個嘛,我還沒想好啊······彌兒妹妹能給我什麼好處?”
宋彌爾沒好氣地閉了閉眼,“我答應你一個條件,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說罷,你想幹什麼?”
“啊,好啊,我就當是彌兒妹妹對我的許諾哦,彌兒妹妹可不要辜負我哦。”
沈湛居然還不緊不慢慢慢悠悠地講着條件,一番脣槍舌戰下來,一看宋彌爾已經急得不行,沈湛才收了玩笑,“好了,不逗你了,放着,我來看看。彌兒你方纔不是已經將那上頭的句子順成了一首詞麼,那會不會也是一道謎題?”
沈湛隨口一問,倒是讓宋彌爾眼睛一亮,“對也!說不定是!”她右手捶在左手手心,“撇去千里相思,撇去,不就是‘十’麼!”宋彌爾嘴角一翹,當真也是個謎題!照這樣推斷來,‘好相交你拋得我有上梢無下梢’,不就是小寫的‘六’?果然是如此,這一首詞的每一句都是簡化的從一到十的數字,這就是所有謎題的順序!
宋彌爾這廂推斷出了謎題的順序,沈湛也三下五除二迅速解開了每一扇的謎題。
“‘白蛇過江,頭頂一輪紅日’可對‘烏龍上壁,身披萬點金星’,‘東海有條魚,無頭亦無尾,去掉脊樑骨,便作燈上謎’對的是‘畫時圓,寫時方,冬時短,夏時長’,老闆,我說得可對?”
宋彌爾見周圍的人已然等得焦急,於是趕緊先說出了順序和兩扇羽翅上謎題的答案。
那老闆撫了撫須,“這位女郎確是對了。”
衆人發出了一陣“譁”聲,“這麼難都給解出來了,真是厲害!”“什麼呀,你沒看出來這兩位都並非尋常人家麼?想必定是飽讀詩書,有怎是我等布衣書生可比擬的?”
還有人興奮地問“剩下那些謎題的謎底又是些什麼?快快解出來讓俺長長眼!”
宋彌爾見沈湛含笑看着她,並無想要爲衆人解惑的意思,心裡頭嗔了句“矯情”,於是又朗聲道,“這鸞鳥喙上的謎題可是最難,謎面是‘裁’,射《詩經》一句。這一句當是‘哀哉不能言’,這道題用的是殘缺法,哀哉不能言,哀哉二字去掉‘口’,合在一起,不就是個‘裁’字?”
“‘國中花,化爲灰,夕陽一點已西墜,相思淚,心已碎,空聽馬蹄歸,秋月殘紅螢火飛’,這首鸞鳥肚子上的謎題嘛,猜的則是一個‘蘇(蘇)’字······”
不過一會,宋彌爾便一口氣將這鸞鳥上頭的所有謎題給解了出來,那老闆笑吟吟地將套在鸞鳥花燈上的線一剪,將這花燈贈與了宋彌爾。
謝過老闆,又別過衆人,宋彌爾心滿意足地拿着花燈同沈湛一道朝外頭走去。
“這花燈倒是漂亮,可是這上面的謎題怎麼盡是些哀怨的詞句,莫不是哪位深閨女子拿出來寄賣的?咱們這般解出了謎題白白贏走了它可是不好?”宋彌爾拿着燈,享受着路上行人投來的歆羨目光,歪着頭對沈湛嘀咕道。
“哪裡來那麼多深閨怨婦,”沈湛摸了摸宋彌爾的頭,“不過是那老闆吸引人羣的方式,你看方纔想解這謎題的,莫不都是些姑娘婦人與愛煞這種哀愁調子的年輕書生?”
“這倒也是,不過是一盞花燈,哪裡又牽扯出來什麼故事呢?”宋彌爾很是贊同地點了點頭。
說話行走間,二人又漫步到了護城河邊上,結冰的河上已然佈滿了斑斕的各式河燈,有的地方結的冰層太薄,燃着蠟燭的河燈放上去,不過一會兒便融了那一層薄冰,於是那河燈也慢慢地慢慢地往河水裡頭墜去。當那花燈完全沉入水底,岸上又會爆發一陣呼聲,若是河水下頭還有一層冰,便可以看見花燈好似漂浮在了冰層中間,倒也十分地好看。
“不寫一個河燈來放?”沈湛一手摟着宋彌爾的纖腰,一手像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個鹿踏蓮花形狀的河燈遞到了宋彌爾面前。
“好漂亮!這般好看的河燈,我可捨不得丟出去放在冰河上頭,待會被哪家的小孩子打撈上來玩耍或者沉入冰河裡頭,我都不想啊!”
“這有什麼,你儘管寫了放,你的湛哥哥保管找一個哪家小孩子都夠不着,冰也不會化的地方放這盞燈。”
“真的?”宋彌爾挑眉不信。
“咳,若是不行,那咱們就回宮讓內務府給咱們做十個百個這般的河燈,叫你一輩子都看不完。”
宋彌爾輕哼一聲,“我就知道,天底下哪裡會有這種地方,會真的保護我的河燈永不熄滅呢!”
說歸說,宋彌爾卻還是默默接住了河燈,又從早就變成明衛的暗衛那裡接過了紙筆,撇去一旁在上頭認真寫了一行小字。
“寫的什麼,讓爲夫看看?”
“偏不讓你看,偏不告訴你!”
宋彌爾耳尖一紅,趕緊將那河燈往冰面上一放,又用竹竿將它推得遠遠的,生怕被沈湛瞧見自己寫了什麼。
沈湛也不深究,見宋彌爾不說,便也不問,牽了宋彌爾的手又往回走去。
這一路上,宋彌爾又吃了張家的餛飩,李家的灌湯包子,花嫂子的香辣嫩豆腐,成小哥的青筍肉凍······吃得小肚子圓鼓鼓,還憑着一張甜嘴哄得每家店主多給她包了好些吃食,於是宋彌爾一首拿着花燈,一首拿了塊櫻桃雞排啃着,後頭跟着的暗衛們每個人都苦兮兮地拎了好幾包宋彌爾打包回宮的零食。
“回了宮可是吃不到這些東西了!怎能不多帶點回去!”宋彌爾都這樣說了,難道這些暗衛還敢多說些什麼?
沈湛更是一副十分寵溺的樣子看着宋彌爾毫無形象的大吃特吃。
“走吧,咱們回宮!”
宋彌爾小小地歡呼了一聲。
回宮可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誰願意被終日困在那宮牆之中呢,不過宋彌爾想着那深宮中還有疼愛自己的母后,有淑節清和浴蘭等等一干愛着自己護着自己的人,更重要的是,這宮裡邊,還有個同自己肩並肩一起都下去的······
宋彌爾轉頭望着沈湛,發現沈湛也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兩個人的眼中都閃着只有彼此明白的光芒,兩人相視而笑,一起朝那宮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