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湯御醫從內殿出來,打斷了外間詭異的氛圍,他就跟沒看見似的,朝沈湛拱了拱手,“陛下,柔貴姬娘娘要醒了。”
沈湛眉頭一擰,又嘆氣般說道,“走吧。”
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對柔貴姬。
剛剛他還沒意識到,如今聽見柔貴姬醒了,卻突然有些……如果柔貴姬醒來要自己的孩子,自己怎麼辦?如果她歇斯底里,自己要怎麼說?如果她黯然心傷,自己又怎麼做?
小時候,沈湛不止見過一次自己父皇的宮妃們失去孩子。有的是月份尚淺的時候,因爲莫名其妙地地滑、吃了不該吃的東西、碰了不該碰的香囊,然後就沒了孩子,有的也如柔貴姬這般,胎像穩了,卻……他甚至還經歷過,本來自己已經有了個小弟弟,軟軟的,白白的,健康得很,可突然有天就在睡夢中停止了呼吸,他親眼看見那位母妃,在看見自己的孩子後,就這樣活生生地瘋了……
他不知看到過多少個失去自己孩子的妃嬪,也知道這些都是誰做的,更知道那些失去孩子的妃嬪們,都有些什麼反應……所以他纔會那麼堅定地去了暗衛所,他要變強,不能要自己的母后承受喪子之痛。
可而如今,自己的妃子,也要開始承受這種痛苦……哀莫大於心死,沈湛不由緊緊捏了捏拳頭。
可是……
“無關人等都給朕退下。”
萬一,萬一這事真的與宋彌爾有關,又或者,她那般傻,有人栽贓嫁禍了她,若是人少一些,也更好解決……
那些看熱鬧的妃嬪或失望或解脫或不甘地慢慢退了出去,沈湛走在最前頭,宋彌爾拉着雙腳跪得發軟的江月息,跟着同樣扶着江月息的秦舒涯一起,慢慢也走了進去。
“陛下——!”
才入得內殿,便聽見柔貴姬文清婉淒厲的哭腔,她本就體弱,這一來一去又耗去了她半條命,如今這一呼喚,就好像帶了血,激得周圍的人都生生地冷了三分。
“陛下,妾的孩子,妾的孩子!”
柔貴姬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了,只緊緊抓着沈湛伸來的手,明明一個虛弱的人,卻生生將沈湛的手扣出了幾道紅痕。
“大……”始終立在一旁的安晉見狀,就想要呵斥,沈湛卻輕輕搖了搖頭,他順勢坐在了柔貴姬的牀邊,“清婉……”可他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是你!”
柔貴姬本來雙目通紅,又有些茫然,緊緊扣着沈湛的手,似個遊魂,可她轉目之間,卻看到倚在宋彌爾身上的江月息,雙目驟然變得刺亮,她猛地直起身,作勢就要朝江月息撲去,張牙舞爪,口中聲音淒厲:“你還我的孩子!你還我的孩子!你要爲他償命!償命!”
柔貴姬原本一張慘白的臉因爲嘶吼被漲得通紅,她目眥盡裂,平日裡柔柔弱弱的一個人,如今像發了狂的貓一樣,哪裡還有什麼宮妃的儀態?
當然,柔貴姬已經顧不上什麼儀態了,她在沈湛的懷裡不停地掙扎,不停地想突破沈湛的桎梏,雙手揮舞着,想去抓面色恐慌的江月息。
“你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殺了她!殺了她!!!還我孩子!!!賤人!!!”
“御醫!御醫!快!”
湯御醫在柔貴姬清醒的時候便拿起了針,這時聽到沈湛的指令,立馬衝了上來,迅速在柔貴姬的上星穴、風府穴、頭維穴等幾大穴位紮了幾針,就見柔貴姬抽了一口氣,身子一頓,接着一軟,瞬間倒在了沈湛的手臂上。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柔貴姬的話也前後顛倒,沒有邏輯,可是衆人都還是聽懂了。根本都不用解釋,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在了江月息的身上,連帶着,宋彌爾也收到了好幾枚異樣的眼光。
“呵呵!江妙儀,這下你還有什麼話好說?”柳疏星望着江月息的背影滿是嘲諷。
問的是江月息,實際上指的是宋彌爾。
“我不知道!”江月息被柳疏星一問,剛剛還在驚恐中的神態似是突然被嚇醒,抓住宋彌爾的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
“什麼不知道又什麼故意不故意?江妙儀,你該不會是爲了洗脫罪名,故意這般顛三倒四的吧?”柳疏星滿臉的譏諷。
“不!我沒有!”江月息擡頭望着宋彌爾,雙手將她的手臂緊緊握住,“宋姐姐,你要相信我!我不想害她的!”
“好,好,我相信你。”宋彌爾比江月息小上幾個月,但因爲位分的關係,江月息順着位分叫姐姐也是可以的。宋彌爾輕撫着江月息的背脊,“沒關係,你慢慢說,我相信你。”
“皇后娘娘相信江妙儀,可是,本宮卻不敢相信皇后娘娘的相信呢!”柳疏星在一旁抱着手,一副“說不定就是皇后娘娘指使的”樣子。
“夠了。”安頓好柔貴姬一直沒有說話的沈湛,這纔回頭冷漠了看了柳疏星一眼,柳疏星心中一跳,總覺得有什麼事超出了自己的預期。
“江妙儀,將你知道的,都如實報來。”
沈湛此時也覺得自己的頭抽一抽地疼。這是他第一次這般近距離的感受到失去了孩子,會是怎麼樣的瘋狂和歇斯底里,他不禁有些恨。柔貴姬做錯了什麼呢?不過是看上去很受自己的寵愛罷了,卻因爲有了身孕,有人便耐不住,怕柔貴姬在後宮做大,怕柔貴姬更得自己的寵愛?這纔多久,後宮裡邊就有了這樣的事。發生了第一次,那接下來的還會遠嗎?
“月息,你不要怕,我相信你,你說說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宋彌爾當真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了,柔貴姬那副看見仇人要吃人的樣子不會是假裝的,也就是說,江月息是真的推到了柔貴姬,可是好端端的,她爲什麼要將柔貴姬推到?究竟發生了什麼,江月息如今纔回這般恐慌害怕?
宋彌爾將聲音放得更輕更柔了些:“本宮答應你,絕不輕易定你的罪,無論怎樣本宮都會保你。你現在告訴本宮,究竟發生了什麼?”
說這話的時候,宋彌爾看了沈湛一樣,只見他表情冷漠,但在自己看過去的時候,沈湛心有靈犀地轉眼睇了睇自己,卻沒有對自己說的話有任何的不快,宋彌爾定了定心神,又安撫似的拍了拍江月息的背。
“我,妾真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江月息的樣子,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她面目驚惶,髮絲凌亂,整個人就像曾經在水裡面浸泡了出來似的,看起來可憐極了。
“你推了人,你說不知道怎麼回事?妹妹,洗脫罪名不是你這樣用的。”江月息鼓足了勇氣正要開口,柳疏星卻嗤笑一聲打斷了她。
“閉嘴,不是你說話的時候!”宋彌爾這下子真是惱了,“你就不停地最在這裡煽風點火,怎麼,你是真覺得江月息是兇手,還是你害怕江月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才這般擾亂視線,百般阻撓?!”
“你!”柳疏星柳眉倒豎。
“好了,疏星!”沈湛也有了些不耐,頭一次覺得,柳疏星當真是蠢得可以,還是真的做賊心虛?
柳疏星被沈湛這樣一吼,立馬就閉了嘴,倒不是她真聽話,而是她就好像突然清醒了過來,自己這到底是在幹什麼?自己要扮的是個張揚跋扈的女人,趁機打壓打壓沈湛想打壓的人,挑撥挑撥後宮女人背後各家的關係,從而讓這種矛盾延伸到朝廷中去,而不是在這裡頭腦發昏,像一個蠢女人一樣,不停地上躥下跳做一些無用功,對宋彌爾沒起到什麼作用不說,還惹得沈湛不快了······
柳疏星有些後悔,可心頭卻還是火燒火燎的,看宋彌爾是更不順眼了。此時此刻,柳疏星就好像已經忘記自己是個一個名門閨秀,忘記那些風度禮儀,只想着要怎麼做,才能不要再看到宋彌爾那張礙眼的臉······
江月息那邊終於開了口。
“我······”江月息露出一個苦笑,“我知道,說出來陛下與娘娘肯定都不會相信,可是,我卻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能證明自己的清白。”江月息頓了頓,她並不蠢,也不傻,一開始不曾開口,那是因爲真的怕了,如今心緒起伏了一遭,開口時已經開始慢慢控制自己的情緒,也調整了順序,一開始就說,自己本就是清白的。
“妾身可以發誓,從未對柔貴姬起過傷害的心思,不論是她,還是她肚子裡的孩子。”
“今日,妾身因爲要去宣德宮,早早地便起了身,在梳妝的時候,卻不小心睡着了,之後,之後妾身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等我清醒過來,柔貴姬已經倒在了地上。”
“呵!”柳疏星沒忍住,還是嘲諷了一聲。
連着袁晚遊秦舒涯幾人都是面面相覷,這算什麼理由?就算她們相信江月息的人品,不會做這種事情,可這種說法,說出去誰會相信?
何止是袁晚遊,在場的人都這樣想,沈湛都要氣笑了:大家等着給個說法,你就給了我們這樣個結果?這算是什麼?
江月息被沈湛一嗤,更是慌亂,她又無助地望向宋彌爾:“真的,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會睡着,也不知道爲什麼醒來會出現在那裡,她就倒在地上,可是,我卻記不得我推了她······皇后娘娘,您要相信我啊!”
“你這個樣子,叫皇后怎麼相信你?怎麼,難道說你是夢遊了?”
沈湛話剛落音,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而正在此時,他也對上了宋彌爾看過來的目光,他們好像,想到了同一個地方······
宋彌爾雙手扶住江月息的肩膀,放緩了語氣,“月息,你再說清楚,你是怎麼睡着的?”
江月息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道宋彌爾爲何要問這個,只老老實實地回答,“就是突然覺得十分疲倦,坐在美人榻上,不知不覺就睡着了。可是我早上起來的時候,覺得精力很是旺盛,卻不知道爲何會突然犯困······”
“當時你身邊還有其他人沒有?”
“沒有,我先用完早膳,就等着梳妝,今日爲了赴約,吃得很快,等到我吃完的時候,侍女們還沒有將服飾準備好,我就在外邊的美人榻上等了一會,結果···”
“那你可有聞道什麼奇怪的味道,或者早膳可有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沈湛也冷不丁地加了句。
沈湛這句話一出,衆人也反應過來了不對勁,陛下與皇后娘娘關心的,好似是江月息先叫人給害了?
可有什麼害人的方式,是害了江月息再叫她害別人?
袁晚遊秦舒涯這種在貴族階層中長大的,見過不少陰司之事的貴女,已經想到了一種可能,她們倆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懼。
袁晚遊她們能想到的,柳疏星也想到了,她沒有嘲諷江月息說撒謊攪亂視聽,而是罕見地沉默了下來,如果,江月息說的是真的,這已經就不是簡單的致使宮妃小產這麼一件事情了,如果後宮有這麼個人存在,那不僅是宋彌爾,連她自己,都可能會有危險!
不錯,他們幾人想到的,都是同一件事:
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