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方一日,世間已千年。
嶽寧將手中的藥草次序放好,正思量着今天要給莫問下什麼毒 —— 離她當初被莫問救起,已經三年。
三年間,她先是藥人,爾後變爲弟子。
從今年初起,莫問便讓她每日對自己下毒,他再解開。自然……莫問也會不時向她下毒,看她能否發現,發現了能否解開。大半年過去,師徒二人便沉溺於這樣的“遊戲”中,倒是樂此不疲。
不過落敗的基本都是她這個徒弟。嶽寧也不惱,輸給師傅沒什麼可恥的。她一向好學,每次落敗後,都能總結出失敗的經驗。
可無論總結多少次,她基本上還是會輸。
莫問曾經說,這和醫術的高明與否其實關係不大,關鍵是……那個原因他怎麼也不肯說,嶽寧也是沒法子。
腦中正思量着,卻聽身後有人說話。
“請問,莫先生在嗎?”聲音柔柔軟軟,似清水過澗。這聲音傳來的瞬間,嶽寧身體頓時一僵,臉上的表情在瞬間凝固住。
這聲音,她再熟悉不過。
池秋。
是池秋!!
就是化成灰,她也不會忘記這個聲音。
她記得清清楚楚,池秋被裴皓從馬上抱下的那一刻,便是用柔軟平靜,卻又似清水過澗的聲音和自己說:“你就是嶽寧麼?皓哥哥說的真沒錯,你這樣的美麗高貴,能夠見到您,真是池秋莫大的福份。”
然後,自己拒了裴皓要納池秋爲妾的提議。
池秋是當朝右相的女兒,雖然不如岳家尊貴,卻斷也沒有爲人妾室的道理。可她卻怎麼樣也想不到,那池秋得了消息,居然跪在自己的面前,淚眼婆娑:“您是這樣的高貴,這樣的善良,池秋知道您是不願意池秋受委屈,但池秋不覺得這是委屈啊,能夠服侍您和王爺,是池秋最大的幸福了……”
她用柔弱的外表爲掩飾,一步一步蠶食掉自己擁有的一切……
嶽寧覺得自己那段日子就是生活在惡夢之中,似乎一直無法醒來。一切荒誕得那樣不真實……直到最後她被裴皓推下山崖。
如果她不願意,即使裴皓是王爺,卻又能拿她這世家大族的嫡女如何?
只不過,當是絕瞭望,灰了意,一心求死罷了。
而如今……嶽寧深吸口氣,強壓下心海的劇烈翻騰,緩緩轉了身來。
一如記憶中的池秋。
她仍舊一副柔弱的樣子,只是一身紅緞繡金牡丹披紗衣。那衣裳的花色樣式都有些過時了 —— 這幾年來求醫的權貴人家也不少,這款式的衣裳還是去年時新的。
只是,雖然是過時的款式……卻是……刺目的正紅。是正紅,嶽寧心頭冷笑,這如血的紅色之所以叫正紅,就是因爲那是隻有正室才能穿的大紅。
就連她發上的髮飾,也用了正紅的珊瑚串出的黃金花……什麼都是正紅,是爲了強調自己的地位吧?還是因爲心虛?
不知道每年,她可曾去祠堂裡給她這個嫡妻磕頭?
或許是因爲她臉上的神色過於奇怪,池秋微微皺了下眉,旋即又收起,換上一副我見尤憐的神情,怯聲聲開口道:“姑娘,麻煩您……請問莫先生在麼?”
嶽寧又瞧她兩眼,才緩緩開了口:“你找他做什麼?”
這一問,她居然瞬時紅了眼,甚至有淚珠兒在眼底打轉,看着便要落下來。嶽寧沒來由的一股心煩,怎麼過了這麼些年,她還是扮出這一副柔弱樣?
池秋眼睛剛紅,邊上跟着的丫頭便連忙開口道:“姑娘,我家王爺患了怪病,多處求醫無果,連宮中的御醫都瞧過了……王妃實在沒有辦法,聽說莫先生是江湖聞名的神醫,所以特意前來求救。還望姑娘爲我們傳遞一二。”
我家王爺患了怪病……那說的是……裴皓?
嶽寧只覺得心頭漏跳一拍,手心裡竟然浸出一層冷汗來,貼着皮膚細密一層,溼膩得讓人覺得極不舒服。
她定了定神,微挑了眉,語帶譏諷道:“莫問可不是神醫,”她停了停,脣角帶出一絲陰冷的笑,“是鬼醫……你們知道什麼是鬼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