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我們是同類
我心頭一顫,強行控住自己不要移轉視線,從沒虧欠,又何懼?被盯了數十秒,他收回目光,又徑自垂眸吃東西,靜寂的空間只聞那處傳來聲音,單調而詭異。
覺得自己躺着氣勢太弱,爲避免被再次撲擊倒地,我撐坐起靠住牆。突的有東西砸過來,本能地往旁邊避讓,東西就落在我身側,低頭一看,發現竟然是一小塊牛肉。驚愕地擡眼,那處高城一隻腿弓起,手肘擱放在膝蓋上,抓着牛肉仍在大口吃。
低眼看了看腳邊的食物,這意思是分給我吃?
決定不予理會。即使身陷困境,至少也還有不食嗟來之食的傲氣,尤其他這種扔擲的傲慢態度,讓人很覺惱怒。可下一刻餘光就見他從原地起身大步走來,俯身撿我身旁小塊牛肉時,我往旁邊挪遠,他看了看兩人之間的空處距離,做了個意料之外的舉動:竟然把那塊牛肉遞送給我。
剛撇轉頭,就被他扳過臉,這次牛肉直接抵在我嘴邊了。視線在他臉上凝了凝,移往他手抓的那塊牛肉,因爲剛纔滾落在地,上面難免有些灰塵,諷涼而笑:他要我吃這?
只見他狐疑地隨我視線,偏頭想了下,收回手張口而咬,竟將那塊有些髒的肉給咬掉了,轉而又把餘下的遞迴我嘴邊。我閉緊了脣默看着他,那道好看的眉蹙起,一個單字從他嘴裡溢出:“吃。”低厚輕沉,並無特別異樣。
僵持了好一會,他見我始終都沒張口咬,終於收了手去三兩口就把那肉給吃了,甚至還將滿手的醬汁都舔去。他這怪異行爲若說正常,說給誰聽都不會信。
我試探地喚:“楚高城。”聲音能出來,但氣息不穩很小聲,不過足夠他聽見。他將雙手在褲子上擦了擦,纔回眸看我。那眼神中的疑問,當是明白我在喊他的。
想了想,換了個問題:“知道我是誰嗎?”
他頓了幾秒,平靜地答:“夏竹。”我還沒起念,他又加了句:“剛纔那人說了。”
我一頓:“什麼意思?楚高城,你又在裝不認識我嗎?”
他搖搖頭,“沒有,你身上有我的味,我們是同類。[起舞電子書]”
眯起眼盯了他半響,失笑,幽聲而問:“同一個遊戲一直玩有意思嗎?”又來演失憶的戲碼,他不厭倦,我覺得已是夠了。他沒理會我,起身走至鐵欄下仰起頭,任陽光照在他臉上,徒生一種錯覺:像一匹孤狼,遺世獨立。
而就在我晃去錯覺的霎那,頎長身影縱身而跳,在我驚愕的目光裡,他竟然雙手扣住鐵欄,整個人懸掛在那,一個翻轉上彎,雙腳就踢蹬在了頂口的邊上。隨後極其野蠻地開始搖晃那鐵欄,大有要將它給卸下來之勢。
哐噹一聲鐵門響,有人在上面快步跑來,出聲就知仍是落景寒。
“城......城哥,你別激動!有什麼需要告訴我。”
陰冷沉酷的命令出自高城的口:“打開它,我要出去。”
落景寒走入了我的視線,隔了鐵欄蹲身而下,神色茫然地道:“城哥,是你自己把自己關在下面的,鑰匙在哪隻有你知道。”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留意到鐵欄的一個角上有把鎖,因爲擱放在外面,從我這角度視線被遮擋了。高城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一般,兀自搖晃鐵欄,可紋絲不動。
突然,懸吊着的人如斷線了的風箏般,砰的一聲重砸在地。隨着那聲落地,我的心頭也好似被人打了一記重拳,死死瞪着那身影。
頭頂傳來落景寒的驚呼:“城哥你有沒有事?”可摔在地上的人卻捧着頭蜷曲起來,呼吸沉重。心中的某根弦崩斷,我再忍不住爬起身想要過去,可聽落景寒大喊:“夏竹你別過來!”我身形一頓,狐疑地看過去。
落景寒道:“城哥已經不是以前的城哥了。他頭疼的老毛病犯了,這時候誰也不認識,對一切近身者都會攻擊。”我不信他話,走上前蹲下,只遲疑了一秒就伸出手,可還沒觸及到他背就被凌空捏住手腕,帶了狠厲,骨骼脆響聲聲。
頂上倒抽涼氣,落景寒急道:“城哥不要,她是小竹子。”
我因痛皺起眉,瞪着那越見收緊的泛白的指節,不懷疑他下一刻就將我腕骨捏碎。可猛的一拖拽,整個人被拉着跌在了他身上,雙眸凝對,剛纔還正常的眼睛此時卻血紅一片。
與那年少年的他,很像。
不過腕間的力鬆開了,輕輕一抽就掙脫了開來,烏黑的指印赫然在目。
他不再看我,又捧住了自己的頭沉重喘息着,似極痛苦地壓抑着呻吟。我呆呆看着他,咬脣問:“爲什麼會這樣?”
“神經中樞受損,他在這時沒有心智。小夏,你是這半年來唯一一個能接近他,而不被他傷了的人。”我不敢置信地擡頭,“你說什麼?半年?他被關在這裡半年了?”
落景寒透過鐵欄看下來的眼神裡流露了悲慟,“是他自己走下去的。在那之前,每隔一月就會發作一次,起初只是短暫昏闕,醒來會神智不清一兩天,後來神志不清的時間越來越長,並且壓不住體內的狂性。”
“所以他就在要發作之前自己走下來了?”我問完就諷笑,“落景寒,你在撒謊。他如果是自己走下來的,鎖的鑰匙也在他手上,那麼在他神智清醒時爲什麼不出去?”
落景寒沉默不語,眼神變得悲涼,我心頭晃過不好的預感,只聽他說:“這半年,他再沒清醒過。”
我很難接受這事,低頭去看歪倒在腿邊的人,並不知他什麼時候整個人依偎過來,頭就靠在我的腿旁,手放下不再捧着,雙眸闔閉像是睡過去了。近距離仔細看,才發覺他面容憔悴,比原來瘦了一個輪廓。
顫着手去摸他的臉,剛一觸及就被他抓住,闔着的眼眯開一條線,星眸直直看來,數秒後又閉上。把我的手貼放在了臉旁,沒再有動靜。
一聲輕嘆在頭頂,“夏竹,現在知道我爲什麼要引你來了吧。每次我來送食都會遭到攻擊,光照會使他情緒變得瘋狂,只有身處黑暗,那些存在他體內的惡魔因子纔會被壓制。”我嘴剛動就被他打斷:“別急着問,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覺得我在忽悠你是吧,知道嗎?在你來之前,城哥不但神智不清,甚至沒開口說過一句話。當在監控器裡聽到城哥出聲時,別提有多激動,所以我急寥寥的跑來送吃的,也放膽讓光照下來。你對城哥而言是真的不一樣的,會在半年沒開一次口時,爲了讓你吃東西而說話;會不再懼怕陽光,會在發病神智瘋狂的時候還能認得出你沒傷了你。剛纔如若換成任何其它人,包括我,手骨已斷了。”
我的目光划向留了極深指印的手腕,突然覺得很可笑,是否因爲這樣我就該沾沾自喜,該喜極而泣身前的這人即使失去心智還能記得我?
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放我出去。”
落景寒噤聲不語。我擡起頭,透過鐵窗的目光冰冷,“還需要我說破綻在哪嗎?既然他是自己走下來的,鑰匙也在他這你們打不開那鐵欄,那麼請問,我是怎麼下來的?”
謊言編的再好,只要抓住一個點,全都不攻自破。
落景寒面色劇變,二話沒說就嘩啦一聲將頂蓋拉過闔上,一下空間又陷入黑暗。聽着那離去的腳步聲,我緊蹙起眉,落景寒太反常了。
他爲何要撒一個一揭就破的謊?即使以往他表現的並不如高城那般沉穩,可在行事上也從來都是乾淨利落,否則如何能成爲這人的左臂右膀。
凝着身前黑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的嘴裡溢出低嘆:“不管你是真癡還是假癡,暫時先合作從這裡脫困吧。”這話是對他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理智上與其說不相信落景寒所說,實則是不信他楚高城會成爲一個沒了心智的癡兒。可他的異常是有眼睛看見的,剛纔他從上面突的摔下來,然後手捧了頭雙眼瞬間變得血紅,這都是事實。
落景寒的話可信可不信,我做了兩種分析:一是落景寒說得是真的,高城被徐江倫的音陣損傷神智一直是隱患,然後這隱患在與我分開後復發了,有了落景寒所說的那些情況。二是從頭至尾在騙我,高城的異常是僞裝,他們又在佈局想要利用我。唯一能想到自己的利用價值,除去我這畫影的能力外,可能就是與這次和張繼、陸續等人來這林雅城的目的有關了。
我沒法不把他們與那白玉案和許玖失蹤案聯繫在一起,因爲楚城。
到目前爲止還想不透爲何案件源頭指向這裡,楚城在哪也無從得知,而他們又莫名出現,仿似所有的事與人都涌入這座城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