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窈喝了一杯,就對郎中道:“可否借用一下筆墨紙硯。”
郎中年約四十來歲,連連說好,還親自將櫃檯上的筆墨紙硯拿過來:“勉強用得,還請姑娘不要嫌棄。”
宋明昭有些好奇:“要寫藥方?”
虞幼窈精通藥理、調香,方纔的通竅香丸,香氣濃馥,一入鼻,便覺得心寬氣暢,令人心平氣和,心中閒定。
這大約是她自己做的。
只是,藥理和醫術是兩個概念,他沒聽說過虞大小姐精通醫術。
虞幼窈搖頭:“就是寫一些,喘症需要注意的忌諱,以及日常飲食方面的調養,”說到這兒,她輕輕一嘆,開口:“喘症不能根治,症狀發作起來也很危險,像今兒這種情況,若再晚一時半刻……”
她沒再繼續說。
但宋明昭方纔是瞧見了,那孩童自己掐着脖子,翻白眼,吐白沫,渾身痙攣的模樣,自然明白這是能要命的病。
虞幼窈繼續說:“得了喘症的孩子都比較病弱,每發一次病,孩子傷了元氣,需要用一些健脾益腎的好藥,才能調養一些,普通百姓人家也負擔不起,不過喘症雖然不能根治,但平時多注意防護一些,也能減少發作,減輕症狀,等過幾年,再長大一些,就不容易發作了,還能幫着家裡做些輕省的活計。”
宋明昭深深地看着她。
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家有一病,窮困一生”,對虞幼窈來說,她只是多寫了幾個字,是舉手之勞。
可對於個窮困的百姓之家來說,虞幼窈救的不單是一條人命,更是一整個家。
救人一時是小善,救人一世是大德,虞大小姐心中有善,亦有德,難怪太后娘娘,會贊她:“清潔以廉身,窈心以善德。”
她擔得起。
眼前的人,在他眼中鮮活又明亮,宋明昭目光深邃:“很幸運,他們遇到的人是你。”
虞大小姐執筆在手,微露了一小截白玉皓腕,腕了輕輕一折,更襯得她柔荑纖妙,婉轉美好。
盯着姑娘家的手瞧,難免太過唐突,宋明昭垂下眼睛,倏然頓住——
虞大小姐寫的是行書,字行間天質自然,已見風骨,世人皆喜歡以《洛神賦》,讚美王羲之的書法。
這會兒,他也覺得虞大小姐的行書,也是:“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飄搖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
宋明昭眼裡透了欣賞,又瞧了虞幼窈書寫的內容。
除了一些忌諱之外,還有一些平常的飲食,如白蘿蔔、紅棗、芡實、蓮子、山藥等健脾、益腎,養肺的食物。
都是尋常百姓能吃得上的。
如此足足寫了三頁,虞幼窈才停了筆,宋明昭忍不住道:“小姐的行書已見精髓,倒是難得。”
說起行書,虞幼窈難免就想到了表哥:“是我表哥教得好。”
說完了,就想到表哥要去山東平叛,心中難免擔心失落,便垂下了頭。
宋明昭分明瞧見了,虞大小姐待他淡薄有禮,可在提及“表哥”時,眉目間瀲灩橫生,眼兒明亮,透着歡喜。
她口中所謂的表哥,就是那位前幽州指揮僉事家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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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令懷!
之前三妹妹就時常說,這位周表哥和虞大小姐感情極好。
這時,守在外面的婆子進來稟報:“小姐,通竅香丸薰完了。”
“我過去看看。”虞幼窈拿上寫好的紙墨,跟着婆子一起出了門。
宋明昭撐了傘跟在後面。
虞幼窈見小孩躺地上,人已經恢復平常,就笑道:“已經沒事了。”
那婦人陡然撲到虞幼窈面前,不停地對虞幼窈磕頭;“姑娘,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兒子,我給你磕頭……”
虞幼窈嚇了一跳,連忙彎腰去扶她:“這位嬸子,你快起來,你兒子雖然暫時沒事了,但還要請大夫看過了,才能確定是否真的沒事。”
那婦人一聽這話,哪還顧得上磕頭,連忙抱着兒子進了醫館。
虞幼窈將劉婆子叫到身邊,仔細交代了一些話,就帶着春曉和另一個婆子回了馬車處。
鎮國侯府的馬車已經停在路旁。
宋明昭道:“出來了許久,早些回去吧!”
虞幼窈又道了一聲謝,這才上了馬車。
宋明昭站在馬車旁,看着馬車漸行漸遠,這才轉頭看了身邊的小廝:“空青,你跟我了多久了?”
名喚空青的小廝,心中一咯噔,連忙道:“少爺五歲,小的就在跟前伺候,已經十年了。”
少爺性情淡漠,鮮少以這樣的口吻與他說話,幾乎沒有直乎過他的名字,他險些以爲,少爺壓根不記得他叫什麼。
一時間,心中難免驚慌。
宋明昭輕輕撥弄了一下,手腕上長生結上的碎玉:“若有人問起,便說只是同虞大小姐偶然遇到,”他倏然頓了話,緩緩地擡起頭,定定地看着空青:“明白麼?”
空青被他黑沉的目光盯得都快要喘不過氣來,最後“明白麼”三個字,更令他膽顫心驚。
其實,少爺打小就性情淡漠,鮮少動怒,也從不苛責旁人,是再好伺候不過了。
但少爺是鐘鳴鼎食之家教養的世家公子,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透了世家纔有的風範與氣度,教人不敢忤逆半分。
空青顫着眼:“是!”
宋明昭撥腿就走。
空青跟在少爺身後,就想到了少爺七歲那年,在寶寧寺後山救了一隻小貓,大約是哪家小姐帶進寺裡走失了。
少爺很喜歡那隻小貓,每日都要花了許多時間來餵養。
後來老爺知道了這事,嫌棄這隻小貓影響少爺讀書,想將小貓送走。
少爺不同意,與老爺發生了爭執,老爺一怒之下,失手摔死了這隻小貓。
從那以後,少爺就變得異常沉默。
後來有一次,少爺在山裡救了一隻兔子,他分明很喜歡,卻並沒有將兔子帶回來,警告他:“我沒有來過後山,明白麼?”
從此之後,他學會了什麼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這時,醫館那邊又鬧騰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