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夫沒想到榮王會這麼問他,明明跟他走南闖北了這麼些年,這個時候卻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裡是他的家鄉,這裡有他的祖宗,雖然他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家族拋棄,流放到了塞外,遇上榮王,他纔有瞭如今的地位,可是一回到家鄉,他還是止不住的眷念。
他不能眼看着暴戾的榮王把他的家鄉給毀了,可是他知道他勸不動的,勸他只不過招來殺人之禍,不只他會保不住性命,連跟他有關聯的親人也留不住性命。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走上了極端,他咬着牙造了反,但他真的不想的,以至於那次他就這樣麼輕意的讓榮王給抓住,依着他這麼多些的謀臣地位,又何至於這麼簡單。
“賢夫怎麼不說了。”
賢夫猛的跪了下來,“殿下,臣有衷情,還望殿下借一步說話。”
完顏宏無可無不可與賢夫來到一棵大樹下。
賢夫指着底下的棉田說道:“殿下,您覺得今年的收成如何?”
完顏宏點了點頭,“收成應該不錯。”
“今年一定是個豐收之年,但是這些都是衆百姓的功勞,而這功勞最終歸功於一人,那就是宋姑娘。”
“爲何?”完顏宏挑眉,莫非賢夫也被她給說服了?完顏宏覺得頭痛,她倒是好一張利嘴,連賢夫都替她說話了。
賢夫跟了完顏宏這麼多年,完顏宏的一眼神他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不緊不慢地接着說道:“因爲年前給百姓發糧發肉的事,百姓記得殿下的恩惠。”
“恩惠?”完顏宏恥笑,“本王並沒有要人記住這恩惠,只不過是本王一時心起而已。”
“可是就是殿下的一時心起,百姓們才覺得有了盼頭。”賢無接着道:“殿下可曾知道當年的大梁爲何被劉家造反離開了中原?”
“成王敗寇,只能說當年我父皇太過粗心,沒有斬草除根。”
“聖上英名,不會不懂其中之道理,但聖上並沒有殺了劉太章,一是爲了借這些人穩住中原人,二是聖上看得長遠,打江山易,守江山難,聖上要完整的統治中原,只有把兩族統一,一視同仁,不分彼此,甚至讓兩族聯姻,上至聖上,下至百姓,只需等十年,十年之後,兩族的下一代出生,才能真正意義上的不分彼此。”
“到那時,聖上才能坐穩這江山,所以那時候的劉太賢是殺不得的,而今殿下所做所爲,卻有違背聖上之意,二次入主中原,望殿下吸取教訓,三思而後行。”
賢夫這一次與以前每一次都不同,說得是勤勤懇懇,連完顏宏都是第一次看到他這個模樣。
完顏宏沒有出聲,卻是盯着賢夫,過了好一會,他方問道:“賢夫,當初你是不是恨本王奪去你的家鄉?所以你才聯合外面的人來對付本王?”
“殿下,賢夫要是真的背判你,真的會讓你這麼輕意的抓住麼?”賢夫雙眸微溼,君臣之間這麼多年,有些話點到爲止,大家心裡都清楚,只是當時惘然。
賢夫跟了他快十年,每場戰役只要有賢夫在身邊,完顏宏就覺得安心不少,真要說起來,按賢夫層出不朽的計謀來看,怎麼會被他這麼輕意的抓住。
完顏宏動容,許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若是先前的他,絕不可能跟背叛他的賢夫坐在一起討論這個問題。
君臣訴衷,自然就不要去打擾的,宋青宛三人在另一棵樹下停下休息。
初夏的天氣倒是不熱,不過陽光照得有些晃人。
宋青宛用手遮額,視線停留在遠處的農田,收回目光時,就看到阿石一襲墨綠長衫迎風而動,他的身姿卻穩如泰山似的。
宋青宛往前走了兩步,來到他的身邊,悄聲問道:“咱們這次去河道那頭,不知那河道里頭可有魚兒,殿下成日吃肉,也該換種口味。”
阿石側首看她,“我記住了。”
“嗯?真有魚?”宋青宛明顯高興起來,要是能撒幾網魚扛回去,她還可以把魚曬乾,做香辣魚乾。
宋青宛正想着怎麼做魚乾的事,阿石卻道:“殿下恐怕不愛吃。”
“那也沒關係,他不愛吃,我做來給咱們吃,阿石得嚐嚐我的手藝,小魚乾的味道好,大魚做新鮮的,做個魚火鍋也是不錯的。”
“好。”
君臣說了好一會兒話,最後起身,一行人往縣裡走時,明顯這對君臣已經冰釋前嫌,賢夫也輕鬆自在起來。
來到河運上,宋青宛往底下看去,只見一大羣苦力工正在搬運,那兒停了一艘大船,瞧這模樣,像是把糧食往船上運。
完顏宏一襲雪白綢衫迎風而動,他盯着那船隻道:“賢夫,今年以本王之名義送去邊關的糧食不少,這兒的確是塊風水寶地。”
“殿下慧眼。”
完顏宏卻嘆了口氣,無奈道:“你不知道,後頭這兩人天天在本王耳邊唸叨,叫本王把田地還給百姓,若是把田地還給了百姓,這些糧食又從何而得?”
賢夫沒有接話,宋青宛正好聽到,又覺得是個好時機,於是輕咳了一聲,完顏宏皺眉。
宋青宛往前走了幾步,靠近賢夫,像朋友似的問道:“先生,若按兩稅法,上平郡一年能繳多少稅賦?”
賢夫聽到宋青宛這話就知道她的意思,他面色不變,神情淡淡答道,“若論糧食,自然沒有眼下的多。”
完顏宏尖着耳朵聽着,他平時陰晴不定的,沒人敢與他交談,導致他的性子也有些寡淡,此時聽到賢夫所答的話,心裡舒服了,就盼着賢夫把這個小女人的一張利嘴給壓下去,着實是困擾了他幾個月了。
宋青宛就知道他會這麼一答,於是說道:“那是當然,可是而今的百姓只一味的種田去了,多餘的人,有頭腦的人,不都埋沒了麼?國家要發展,只一味的種田,商品不流通,也不是好事。”
“以前這上平郡還有不少行商走販,這河道上來往的船隻何其的多,良田在百姓手中,他們自給自足,爲了提高生活,他們就會把多餘的勞動力用到別處去,聰明的人就學着去行商,而商人所繳的銀子不比糧食少,這樣算下來,是不是比眼下的多呢?”
完顏宏冷哼一聲,“好你一張利嘴,沒有糧食有銀子有何用?”
“殿下,你這樣說就不對了。”
“你——”
“殿下,這只不過是民女的見解,要不先生說說,行商可以帶動各地的經濟,百姓爲了賺更多的銀子,就會千方百計的多種田,開墾荒地,誰不想生活過得好些?”
原本就是宋青宛和賢夫一唱一合的事,半途被完顏宏插了嘴,合着還被宋青宛給頂了嘴,賢夫一時間不太好接話,他不得不佩服這個農家女的睿智,能呆在榮王身邊近身服侍,還能保住性命已屬不易,如今還敢提着膽子諫言,他似乎不幫都不成。
“猜辨,賢夫你說。”
完顏宏有些鬱悶。
賢夫捋了捋美須,說道:“宋姑娘之見解倒也是新奇,依老夫算算,着實要比眼下要多。”
“賢夫,你……”完顏宏抿緊了嘴,他不說話了,‘亂我心智者死’,到宋青宛面前就失靈了。
宋青宛可不敢得意,她跟賢夫齊刷刷的跪下,賢夫比她道行深多了,說完那話這麼一跪,立即爲自己辯解,說自己只是就事論事,他也只是這麼一說,這一說還是宋青宛給逼的,合着都是宋青宛的錯,當然還有榮王的。
宋青宛一句話也沒有說,挺直了身板,垂着頭,看起來可老實了。
完顏宏甩下袖子,眼神看向河岸上,就看到阿石跟個漁夫似的在打魚,這下終於點暴了完顏宏的火爆脾氣。
“賢夫,阿石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