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魯儒!”
“魯叟談五經,白髮死章句。
問以經濟策,茫如墜煙霧。
足道上遠遊履,首戴方山巾。
緩步從直道,未行先起塵。
秦家丞相府,不重褒衣人。
君非叔孫通,與我本殊倫,
時事且未達,歸耕汶水濱。”
“偶聞海客遠來,征衣帶水塵,指點江山,激揚文字,聽之五內具震,文思如尿崩,揮毫驚風雷,特做此詩詞,贈與諸叟品鑑!”
“嘁,什麼垃圾玩意,一點文采也無!罵魯儒的東西拿來投獻,不知所謂!”
那人朗聲誦讀完詩句,大失所望,一臉嫌棄將紙丟開一旁。
“什麼海客征衣,還五內具震,筆驚風雷,狗屁不通。”
“明明是問思如泉涌,豈可用尿……尿崩,簡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觀文如觀人,這寫的顛三倒四,亂用典故,真是笑掉我等大牙,也是個不學無術,附庸風雅之輩!”
“卻是可惜了這一手好字,全讓一手臭不可聞的文章毀了。”
“那小二呢,叫上來問個清楚,到底是何人不知羞恥,丟人現眼,敗壞我等儒門名譽!”
“對,先有什麼雪芹先生做豔俗小說妖言惑衆,後有這狗屁不通的文章丟人現眼。武昌好歹曾是陪都,也屬文化之地,我等同爲儒門,怎可放任這等敗類損毀我儒門光輝!”
“徹查,定要徹查,把這般文賊敗類通通清理乾淨,我輩讀書人義不容辭!”
酒壯慫人膽,便說着說着,一幫人又羣起聲討 起來。
一副衛道士,絕不善罷甘休的模樣。
漸漸便有人壓不住火,開始拍桌砸凳,鬧出好大動靜。
“諸位,諸位先生,還請消消氣,小店小本經營,只供一日三餐,不是學宮辯場,先生們饒過則個!”
掌櫃聽得動靜,趕緊跑來連連陪笑。
“呔,你這老兒好不曉事!你這是包庇文賊!壞我儒門光輝的文賊你也敢包庇,欺我等破靴陣不利否!”
讀詩詞那人拍案而起,不分青紅皁白,一頂大帽子扣過去,疾言厲色張口威脅。
“破靴陣?”
掌櫃當場色變。
江南破靴陣,惡名傳天下。
百十個書生,組了團就敢圍堵知府,打過知縣,事後還能無罪開釋。
而且還贏得江南文人一片讚譽,稱之爲仗義執言,打抱不平,維護正義之舉。
衝撞管架你還維護正義之舉?
真真是文人敗類不要臉,毫無底線。
什麼狗屁破靴陣,妥妥的仗着人多勢衆,欺行霸市,黨同伐異。
掌櫃的開門做生意,廣納天南海北來客,哪受得了破靴陣這種陣仗。
“諸位先生當真要拿我這古味居做筏子,來一場破靴陣讓小老兒開開眼界增長世面?”
掌櫃笑臉一收,眼中閃過危險光芒。
一幫江南來的暴發戶破窮酸,敢到武昌城中作威作福,真以爲天下人都怕你們?
我古味居傳承百二十年,結交的達官貴人數不勝數,真以爲我怕你那什麼破靴陣!
若不是講究開門迎客,笑臉相接,你且看我老兒手段整治你們這幫吆五喝六的措大。
我武昌自從陪都地位被取消,蹉跎多少年纔好不容易出了個雪芹先生文名動一城。
你們這幫江南來的措大張狂無忌,平白污衊也就算了。
現在得寸進尺是不是?
來,給我擺破靴陣,你敢擺出來我看你們今天有幾個能豎着出我古味居的大門!
“小六子,去把後廚都給我叫來,採買也都帶來,順便通知一下今日定食的各家商賈權貴人家,咱們古味居今個見識江南破靴陣長見識,無暇分身,耽誤了事,請見諒則個,事了後翻倍補償!”
不等一幫江南書生回話,掌櫃已經盯着他們高聲呼喊小二搖人。
特麼的一幫給臉不要的東西,一個個酒色俱全麻桿一樣,待我後廚切菜剁肉的廚子來了,就把你們一勺燴了!
不好好吃飯,要鬧事是吧,老夫奉陪!
“好你個老兒,當真要包庇文賊,跟我等儒門……”
打頭的儒生勃然大怒,橫指掌櫃就要嚷嚷。
“都冷靜些。事情都沒明辨清晰就要橫生事端?掌櫃的,只是你的酒水太過醇厚,我們貪杯了些,有些清醒。莫要大動干戈,且等我來分說。”
心累的袁宗道靜觀事態,眼見衝突將起,不得不站出來。
他真的有點想不明白,當初怎麼就答應了這幫自視甚高,不知收斂的蠢貨,充當他們的首領一起北上追趕閣老。
就這麼一幫貨色,見到了閣老怕不是有去無回啊。
但已經身不由己,就不能半途而廢。
路是自己選的,跪着也要爬完。
“周通,你先收聲,去把紙撿起來。”
安撫了掌櫃,袁宗道勉強抖擻精神,拿出了學派宗首的氣度來,壓着一幫明顯要借酒鬧事的傢伙。
“伯修,那不知所云的詩文有什麼可看的。”
被點名的周通有些不情不願,嘴上埋怨着,還是撿起了地上已經被踩踏過的紙張。
“確實也沒什麼可看的,但看看能讓你們分辨主次目標。莫多話,都注意看看,這詩文落款乃是何人。”
袁宗道沉着臉開聲。
一幫連目標都分佈明晰的玩意,也好鬧事,你們真是讓我袁伯修長了見識。
卻原來出了江南,你們是這般傲慢不修。
江南文華鼎盛,卻也不是讓你們出來這麼霍霍的啊。
哎,我爲什麼當初要答應當你們首領啊!
我的腦子當時一定是寫小說寫糊塗了。
“管他何人,一個文賊敗類,有什麼可……雪,雪芹先生?!”
周通嘰嘰歪歪心裡不服氣,勉爲其難的瞅了眼滿是腳印的紙張落款,當即瞪眼,失聲尖叫。
“什麼雪芹白芹的,他配稱先生?哪有自己稱呼自己先生的,簡直……雪芹先生?!”
“誰?落款是誰?”
“聽不懂人話嗎?看清楚了,落款是雪芹先生,我們武昌的雪芹先生,紅樓夢的作者,你聽懂了嗎!”
掌櫃見一幫人目瞪口呆,別提心裡多痛快,指着落款大聲複述。
“混賬,文賊,直娘賊,雪芹先……先生個屁,彼其娘之!”
片刻的沉靜之後,尖利了罵聲衝破了古味居,刺破了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