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竇叢生
對方連聲輕喚:“主子,主子!我是柳五!”
柳五?對方摸索一陣,吹燃火信子,拉下面罩,果是柳五!
撤劍皺眉:“五兒?怎地是你,方纔可有傷到?”
柳五咧嘴一笑:“還好是主子,不然死定了。”
“閒話少說,先想法子出去。”上前封他左臂幾處穴道,暫止血流。
“主子寬心,這地道我來過幾次,認得幾處,定能出去。只是帶着個拖累,累主子慢行。”
藉着火信子微光,纔看清柳五身後睡着一人。蓬頭垢面,面目黧黑,渾身血污斑斑,昏迷不醒。
一點頭,扛起那人:“你有傷在身,就前面引路吧。”
柳五嘴角一動,我皺眉打斷:“莫要多言,帶路!”
柳五亦不在多言,起身引路。左彎右轉,行得半盞茶,停在一方石壁前,又有捻花侍者,柳五一按石刻左手,石壁移開,顯出一間屋子。吹熄火信子,藉着門外燈光,只見屋中陳設簡單,方寸之地罷了。
柳五回身輕言:“是西南角上下人居所。”
寧英築?我略一尋思:“我引開外頭下人,你帶這人到寒香閣去。”
柳五一點頭,我換過他外袍面罩,穿窗而出,隨手踢倒幾個燈籠火把,引得別屋下人驚叫連連。眼見護院武師紛紛聚來,起身飛往聽雨軒。一路打鬧,又將觀浪亭那邊人手引來一些,這才甩開身後武師,繞了西側落葉閣一個圈子,將衆人引入西北角的林間,方從容脫身,回得寒香閣。
扣門輕道:“五兒。”
柳五拉開個門縫,見是我,才放下心來。閃身進來,見門後倒了幾個小廝,因笑道:“這是怎麼了?”
“回主子,奴才剛到,就有人扣門來叫,逼不得已,只好背後打暈他們,全憑主子發落。”
“哦…”話音未落,就聽屏風後內室桌下異響,我與柳五交換眼色,他點頭起身,兩人閃入內室。柳五伏在桌側地上,我手中月華劍出鞘。
稍頃,桌連墊毯一塊移開,一人閃出,柳五一把擒住琵琶骨,我一劍抵在來人咽喉處:“誰!”
“爺!”
聲兒是子敬!拉下來人面巾,果然!忙喚:“柳五!”
柳五滿眼疑色,見我頷首,這才放開。
子敬又驚又疑:“主子,這是…”
“先出來再說。”
子敬點點頭,回身再背出一人,細看之下,卻是白槿!雙目緊閉,呼吸隱隱,口鼻間有股子藥味。
子敬輕道:“被下了藥。”
“你可有受傷?”
“不曾。”
“那就好。”遂一點頭,安置白槿在我牀上睡下,這纔回身笑道:“五兒過來,我給你把那牢什子的傢伙取了,子敬先說。”
子敬望了柳五一眼,勉強道:“奴才今兒晚上等主子走了之後,才從觀浪亭暗道下去,彎彎扭扭走了許多岔道死路,最後進了一間石室。”
“進去的時候,白槿就在了?”沿左少陰經輸入內力,一扭一拍,一顆鐵釘飛出。
“嗯,正好有個蒙面人揹着白槿要離開,我與他交手一番,那人負傷跑了。我背白槿沿另一邊走了,不想回到主子這裡來了。” 子敬挑挑眉毛,“別的人就不曾見過了。”
給柳五撒了金創藥,回身拿塊乾淨巾子裹上:“那人身手路數如何?”
“武功稀鬆平常,花樣倒不少。”
“窮寇莫追,子敬做的好。”我點點頭,“帶回白槿,很識大體。”
子敬垂首一笑:“主子謬讚了。”
“累了半晌,忘了叫你坐下歇歇。桌上有茶,自己倒就是了。順便給五兒一杯。”
柳五咬牙笑道:“謝主子…”
“謝甚麼,謝我打了你?好在是皮外傷,回去養兩天就是了。就是行動不便,小心露了破綻。”
“主子體諒,是奴才自個兒學藝不精。”柳五接過茶水,感激一笑。
“那是被我虛晃一槍,算不得真功夫。”搖搖頭,“好些年不見,每次寫信就那麼幾句,真難爲你憋得住。”自己不免也笑了。
“也不見得。”柳五呵呵一笑,“託主子的福,奴才埋伏在麗妃身邊多年,也算得她信任。豳王是極寵愛她的,將此人關押在白槿府上,以示重視。奴才知道之後,探過幾次,今兒才找對地方。這個人是二十年前從衛國逃來的,似是靈妃抓了獻予豳王的,只不知因由。”
“靈妃?”那不是白柵之母麼,遂一頓首,“哦,關於這人還知道甚麼?”
“主子請看。”柳五翻過那人背面,扯開破爛衣物,露除脊柱二寸,印着個刺目的“囚”字。
我一皺眉,伸手一抹字旁血污,現出父王私章紋樣:“這是內務府直接判處的,看來此人不是王室宗親,就是犯了甚麼十惡不赦的大罪,又不能交刑部審理。就算跑了,只要帶着這個印,一輩子別想安生了。”
“有人一直刑囚他。”子敬檢視一番,臉現憐惜之色,“只這左腕骨,至少折過四次,唉。”
飲口熱茶,就着書桌上筆墨匆匆而就:“子敬,今夜還累你一次,把這人送到庭繼那裡去,信親自給他。”
“是。”子敬一點頭,抱起那人轉過屏風去了。
稍頓,柳五微笑道:“子敬倒是越發俊俏了。”
“那是,他小時候你還抱過他呢。”我也一笑,“上次見你,我還不及你腰側。”
“主子那時候就聰明得緊,現在更叫人不敢逼視了。”
看着柳五垂首,心中一嘆,終是主僕有別,不免黯然:“這些年也苦了你了。”拍拍柳五右肩,“家裡一切都好,上月四兒生了個小子,粉裝玉砌似的小臉兒,天翼老爺子求我給起個名兒,好過繼給你。我意思着叫淡衣,字憶舞。你以爲如何?”
柳五眼圈一紅:“三爺…””
“我自然會當親生一般的疼。”擡頭看看燭心,“等長大了,就看他喜歡,風風光光討個媳婦兒,也讓你這老子長長臉。”
柳五勉強一笑:“主子可別,折殺奴才!”
“好了,這邊的事也不急着這一會兒半會兒的。好好養傷,估摸着他們也鬧得差不多了,你就去吧。”見好就收,橫豎意思到了,我是個護短的主兒,他們都知道。
柳五應了一聲,方去了。
出到外室,望望地上幾個小廝,一個一腳踢醒,沉着臉問:“這是幹什麼?怎地睡這兒!”
有的搖搖腦袋,有的傻傻愣愣,好容易有個清醒過來的,忙着回話:“三爺可來了。”
“怎麼回事?”
“是管家派小的來,說是觀浪亭和寧英築都進了賊人,要三爺仔細些。還想請三爺到正廳,誰知道小的剛到寒香閣門口,不知道怎麼眼一黑就…”
“小的也是。”幾個小廝紛紛附和,我心中暗笑,五兒乾的好事!
“我這兒你們現在都看見了,平平安安的,也沒短了甚麼,就回了白管家吧,我也困了,你們下去吧。”假意打個呵欠,揮揮手。
幾個小廝面面相覷,還是方纔那個道:“管家說一定要請三爺過去…”
“三爺?三爺!”門外大呼小叫的,嘈雜陣陣。
示意小廝開門,果是白鷳。帶着幾個家丁,氣急敗壞立在廊下。
面上懶懶一笑:“白管家,找小三何事?”
“這…”
“站着怪累的,管家還是請進來說吧。”我眨眨眼,一臉無辜。
白鷳回身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我和三爺有事要談,要是有了爺的消息,馬上來報。”
“爺?三王子麼?”我面無表情道:“他在我房裡啊。”
“啊?”門外衆人皆張口驚異。
“是啊,王子找我說話,累了就睡下了,怎地?你們找他有要事?那我叫他…”
“不,不用了,在您這兒就行了…”白鷳擦擦額頭冷汗,“讓主子睡吧。小的明早再來伺候好了。”
“那就不送了,小三也累了。”微微一笑,合上房門。聽門外腳步行遠,難免腹誹。
轉進內室,正巧敲二更,牀上之人皺眉一哼,我忙上前查看。
白槿皺眉一動,呼出口氣,緩緩睜開眼睛,卻縹緲無神。
我輕聲喚道:“白槿,白槿,可認得我?”
白槿轉過臉來,定定看我許久,猛地撲將進來:“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輕輕一抱:“沒事了,都沒事了。”
白槿悶聲道:“我還以爲這輩子再見不着你了…”
“傻話。”緩緩放開他,起身拿杯熱茶給他,“桂花茶,安神最佳。”
他默默飲了,我拿過牀側巾子,就着銅盆熱水給他擦擦臉,顏色這才潤些。烏黑眼眸只管看我,我放下他頭髮,扶他躺下,捏捏臉頰:“睡吧。”
白槿撐起來,一把環住:“別走。”
“怕甚麼?”撫着一頭秀髮,“這是我的屋子,你的宅子,怕甚麼?”
“別走…”
“告訴我,怎麼了?”傾身垂首,於他耳側輕語,“別怕,這不好好的麼?”
白槿略放鬆些,還是緊緊抓着我衣角,我一笑:“等我梳洗了,再陪你可好?”
“我也洗洗。”端的不想離開我麼?搖頭笑笑,擡頭喚人,自有婢女來侍。
潔面,洗牙,燃香,喝藥,飲茶,更衣,除靴,脫襪,我與白槿並頭而臥,白槿一頭鑽進我懷中,我輕拍他脊背:“好了,說吧。”
“小三,我府裡有很多地道,你知道麼?”
“嗯。”
“我父王說我機關設的巧,就借地道密室關個壞人,我答應了。其實父王每次來住觀浪亭,皆是看那個犯人。”
“嗯,然後呢?”輕輕摸着一頭黑髮,有股子乳香。
“今天晚上,白鷳說觀浪亭進賊了,我很擔心。就回房從我屋子裡去密室,結果裡面一個人都沒有,鐵鏈子也斷了…”白槿聲音有些顫抖,我摟住他。
“突然又有人進來了,我從來不知道除了我和父王之外,還有人能進來…”
渾身抖的厲害,我緊緊摟住他,貼着他耳朵道:“他是誰?”
“我不知道,蒙着臉…但是他眼神很兇,很兇,想要殺人,不!是吃人…”白槿哽咽了,呼吸也急促起來。
輕輕吻他臉頰:“別怕。”
“他一言不發,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過來…我很怕,…一直退…後面是牆了…我…”
“乖,沒事了。”捧起細看,小臉慘白,滿眼驚恐,似受驚小鹿,又疑又懼,“我在這兒。”
“我很怕,然後那人手一揮,撒了些甚麼,我就暈了。”白槿纏上我脖子,“我以爲我死定了…”
“傻子。”無奈笑笑,伸手拿出那塊麒麟玉佩,“把這收好。”
白槿探頭看看:“誒?我的玉佩怎麼在你哪裡?”
“是你的麒麟告訴我你出事了,我才救了你的。”這話半真半假,倒也不能算全是騙人。
“是麼?那你拿着,以後也好再來救我。”紅着臉,說手取過牀側小几上腰帶,將麒麟掛上,又將梅花玉佩捏在手中,滴溜溜只管看我,卻不言語。
那還是崇明長公主相贈之物,算來也跟了我十幾載,現下如此,也許是天意也未可知,故而一笑:“怎地捏在手上,怕我不給你麼?”
白槿面現紅赧,我接過玉佩,自鏡前換條錦繩,調整長短,將玉佩掛在他脖子上:“收好了,別給別人看見。”
“嗯。”白槿雙手緊緊按住,好似要將玉佩摁進體內。
我摸摸他頭:“現在好點了麼,睡吧。”
他突地臉一紅,起身要走:“我…我還是回…”
“就睡這兒。”不由分說拉他回來。“今兒你累了,又被嚇着了,我會好好看着的。”溫和笑笑,“睡吧,好好睡一覺,甚麼都過去了。”
白槿羞紅一張俏臉,擡頭親親我面頰,才閉目睡去。想是安心之顧,額爾已然入睡,鼻息沉沉。
我卻輾轉反側,宿夜難寐。
蒙面人是誰?
柳五會不會中了反間計?
文思哪兒去了?
方纔喚人,那婢女臉生的緊,小權去哪兒了?
還有白槿,這麼着逼我,我能不走麼?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該早點貼的,jj抽經打不開,某L怨念了一晚上,終於貼上來了,於是發狠下決心多貼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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