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章 望鄉(三)

雖然張賢一直想着要去馬山哨崗那邊找陳大興談一談,看看他到底是不是與熊三娃說的那樣,有些變化,但是,工作的羈絆一直拖着,忙忙碌碌的又過去了三天。這天也是湊巧,陳飛到司令部辦事,正被張賢看到,連忙把他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裡來,他是想從陳飛的嘴裡,打聽一下陳大興最近的狀況。

“大興挺好的!”陳飛嘻笑對着張賢道。

看着陳飛臉上陰陽不定的表情,張賢有些狐疑,越發相信熊三娃的話不是空穴來風,緊追着他問道:“陳飛,你別跟我打馬虎眼,我知道陳大興一定有事,而且你也一定知道,你們兩個人這陣子走得這麼親密,誰都看得出來!”

陳飛愣了愣,依然涎着臉問道:“參座,您怎麼知道這麼多?呵呵,是不是熊三娃跟你說的?”

“你不要管是誰說的!”張賢一本正經地道:“你就說你們兩個人神神秘秘的,到底有什麼事?如果你今天不跟我講清楚,那麼你也就別回去了!”

看到張賢真得認真了起來,陳飛有些怯意,但還是有些不甘心一般地問着他:“那你既然知道有什麼事,爲什麼不去問大興呢?非要逼着問我呢?”

張賢怔了一下,聽他的話聲,顯然是與陳大興之間真得有些事瞞着人,當下不快地道:“我會去問陳大興的,他是我的兄弟,不會瞞着我什麼!但是這些天我實在沒有抽出空來,既然今天看到了你,自然先要問你了!”

陳飛坐在張賢的對面,想了一下,還是有些猶豫。張賢的眼睛象鷹一樣冷冷地看着他,分明就是一種不信任,對他就是一種考驗。

“陳飛,我對你怎麼樣,你心裡頭應該很清楚!”見他還是沒有說話,張賢覺得必須要再警告一下他,對着他道:“你也曾答應過我,既然如今是在國軍裡,那麼就不會三心二意地身在曹營心在漢,如果被我發現你真得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那麼就不要怪我對你不留情面了!”

陳飛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份尷尬的笑容來,有些無可奈何地道:“好吧,我知道,要是陳大興真得是出了什麼事,你肯定第一個就會找我算帳!既然這樣,我也只好告訴你,反正如今我已經是裡外不是人了!”

張賢沒有答話,依然靜靜地望着他。

“給我一支菸好嗎?”陳飛只覺得自己好象是一個被人審問的罪犯,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同時也是爲了緩和一下自己不安的心。

雖然張賢不抽菸,但是他的辦公室裡還是常備着幾盒還算是比較高檔的香菸,這其實是爲別人準備的,不一定誰會到他的辦公室裡來談事情想要抽菸呢!這盒煙就放在他的桌子上,難怪陳飛會這麼主動地來要。

張賢點了下頭,把煙盒丟給他,順便也把打火機遞過去。

陳飛接過煙盒,從裡面小心地用兩個指頭夾出一根菸來,就好象生怕會被這根菸捏爛,然後拿到自己的鼻子下面輕輕地聞了一下,讚道:“你這煙真不錯,很香!”他說着,又把那盒煙放到了張賢的桌子上。

“我不抽菸,這包送你了!”張賢大方地道,他可以看得出來,這個陳飛就是一個大煙鬼,能夠聞着煙味就判斷出煙的好與壞來,想必這煙齡也不小了。

聽到張賢的這個話,陳飛笑了起來,也沒有說謝謝,就將這包煙揣進了自己的衣兜裡,然後點着了這根拿在手裡的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長長地吐了出來,煙霧立即在屋裡迴繞起來,張賢皺了皺眉頭,他不喜歡這種嗆人的味道,但是看到陳飛這種享受一般的樣子,也只能搖了搖頭,起身把窗戶打開來,讓屋裡的煙可以出去。

也許是抽了一顆煙,陳飛的表情逐漸得泰然了起來,對着菸灰缸彈掉了菸頭前端的灰,這纔對着張賢道:“大興這些日子很矛盾,他想叛逃!”

“什麼?”張賢以爲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不由得一怔。

陳飛沒有答話,又開始抽起煙來。

張賢站起身來,走到了門口處,看到外面的熊三娃還守在那裡,拿着本什麼書,也在裝模作樣地看着。他放下心來,把門輕輕地關上了,然後又走到窗邊,把剛剛打開的窗戶也關了起來,這才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來,對着陳飛道:“你接着說!”

陳飛點了點頭,他明白張賢如此謹慎的原因,外面有熊三娃守着,如果有誰要過來找張賢的話,定然會通過熊三娃來傳達的,這個屋裡面只有他們兩個人,沒有別人打擾。

“這要怎麼說起呢?”陳飛自言自語一般地問着,然後想了想,才道:“參座,你還記得那個渡海逃跑的許福根嗎?”

張賢點了點頭,這個人他當然不會忘記的,在他逃跑的那一晚,陳飛所在的那個營發生了很多的事。

“許福根跑到大陸後,被他們當成英雄一樣地對待,他們的廣播都有隆重的宣傳!”陳飛告訴着張賢。張賢點着頭,這個消息他也是知道的,兩岸進行的宣傳戰,實際上也會互相傳遞一些大家都感興趣的信息。陳飛接着道:“一個月之前,許福根曾在對岸的大喇叭宣傳裡對我們喊過話。”

“哦?”張賢愣了一下,金門防衛總司令部位於金門島中央的太武山麓,遠離兩岸宣傳戰的廣播區,他當然不知道每天對岸的喇叭在宣傳些什麼。“他在那裡喊了些什麼?”張賢忍不住地問道。

陳飛道:“他知道他們那個排裡每個人的老家在哪裡,所以就把這些信息都告訴了對岸,對岸的人真得是下了一番功夫,對很多人的家鄉和親屬們進行了走訪,其中也包括陳大興。那天,陳大興在對岸的廣播裡聽到了他女兒的聲音,那個小女孩說好想爸爸,還說她和媽媽,還有弟弟天天都在等他回家。聽到這個聲音,陳大興當時沒有什麼表現,但是後來我就發現他躲在礁石後面哭,我就知道他有問題了!”

“原來是這樣!”張賢這才恍然大悟了起來,不禁又問道:“他是不是已經有了叛逃的想法?”

陳飛鄭重地點了點頭,如實地道:“是的!他想要和許福根一樣,偷渡過海峽,而且一直在作準備,雖然他做得很隱秘,但是卻沒逃過我的眼睛!”

張賢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地問道:“你到底是在鼓動他?還是在勸阻他?”

“你總是把我想得很壞,以爲我是一個教唆犯,是嗎?”陳飛十分不滿意地反問着張賢。

張賢沒有回答,形如默認。

陳飛再一次表現出無可奈何的樣子來,自嘲一樣地道:“看來,不管我做得多好,在你的眼睛裡,我還是那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人!”

“難道是你阻止了他嗎?”張賢有些不能相信一般地問着,他想起了那個許福根來,如果沒有陳飛的幫忙,那個傢伙只就被槍斃了。

“是的!”陳飛肯定地點着頭,同時告訴着張賢:“我發現他藏起來了兩個籃球,馬上就明白他想要做什麼,在我再三的逼問之下,他只得跟我承認,他準備利用這兩個籃球,然後再想辦法去向蛙人朋友搞一對腳蹼。他從來也沒有遊過海峽,沒有許福根那樣的好水性,所以還有些心虛,他原來都是在河裡遊的,跟海不一樣,河裡沒有那麼大的浪。這些日子,他一直在練習在大海里游泳,就是爲了叛逃的準備。因爲時間已經不多了,這個月底我們師會調離這裡,調回臺灣,那個時候如果再想逃,根本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抓住這最後的機會。所以這個時候,他也很着急,於是就想到了籃球!”

聽着陳飛相告的話,張賢的心沉到了水底,他對陳大興有着和熊三娃一樣的兄弟之情,但是相對來說,陳大興到臺灣之前,畢竟是有妻兒家庭的人。兄弟之間就算是再親密無間,也無法與家庭親情相比,兄弟總有聚與散的時候,而家庭卻是每個人的歸宿,失去了家的人,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任由浪頭推來推去,孤孤單單,沒有一個人生的方向。陳飛的話,想必是真的,但是此時,張賢卻沒有一點因爲陳大興對自己和熊三娃的隱瞞,而有的怨恨和苛責,相反,反而有的只是一絲的悲傷與酸楚。

“你又是怎麼阻止他的呢?”張賢問着陳飛。

陳飛搖了搖頭,道:“雖然我知道他既然有了如此的打算,那麼一定是思慮了很久,就算是我怎麼勸,也不見得能夠勸他回頭,但是,我還是對他勸阻了一番,把最壞的結果都給他擺了出來。而且,我還跟他說,如果他想要個家,哪怕再讓參座你幫他找個老婆,再成一個家也好!”

聽到陳飛說這種話,張賢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來,他知道陳大興的性格,不可能丟棄掉遠在大陸的老婆孩子,另立新歡的。在性愛方面上來講,陳大興就是一個十分實在、而且還有些愚鈍的人!

陳飛接着道:“大興表面上對我的話唯唯諾諾,但是我知道他骨子裡還是想要走的!我把他那兩個籃球沒收了,就是不想讓他去冒這險。”

“那麼,大興現在怎麼樣?”張賢最關心的還是這個。

陳飛道:“爲了怕他出什麼意外,所以這些日子以來,我天天都會找他談心。呵呵,也許就是因爲這個,所以熊三娃纔會對我們起了疑心!但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覺得他沒有被說服,他肯定還會鋌而走險!”

張賢點了點頭,想一想,這個陳飛不愧當年曾作過解放軍的政委,他的政工工作也是一種特長,既然能夠下定這樣的判斷,那麼陳大興就有可能象他說的那樣,鐵了心要回大陸的。想到這裡的時候,他的心不由狂跳了起來,看了看日曆,已然到了八月的下旬,再過一個星期就是十七師調走的日子了,陳大興如果真得要行動,定然會在這幾天裡進行,他覺得他必須要馬上跟陳大興談一談,哪怕是放下手中所有的事,這是刻不容緩地,他必須要開誠佈公地和他談一談了。

“陳飛,我現在就去你們營視察,你跟着我一起走!”張賢當機立斷着。

陳飛怔了一下,馬上明白過來,張賢說視察,其實就是要去看一看陳大興,他不由得道:“參座,你這麼忙,還是我去把大興叫過來吧!”

張賢卻是搖了搖頭,十分在意的道:“我還沒有那麼大的架子,再說,我也有很久沒有去你們那邊了,看一看也是應該的。”

“那好吧!”陳飛只得答應着,他猜得出來,張賢也是想去基層多作些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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