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章 亂炮(二)

臺海的局勢的確有些緊張了,胡從俊的提議很快就發生了作用,國防部在不久之後,便做出了臺澎金馬地區的國軍進入緊急戰備狀態的命令,一時間令部隊裡的上上下下都緊張萬分,彷彿是一場大戰就要來臨了,尤其是金門島的海域,便是平日裡打漁的漁船也少了許多,料羅港中,已然成爲了專用的軍港,不允許普通的漁船駛入。

但是,所有的人也只緊張了半個月,並不見對岸有什麼動靜,情報的顯示還是和以前一樣,他們軍隊的調動十分頻繁,而空軍和海軍出動的頻次也加大了起來,除此之外,也沒有見到有什麼大的動作,只是在隔海的廣播和口號的宣傳上,越發得強硬,也越發得響亮了。

爲了詳細探知大陸方面軍事部署的情況,以及加大對對方的反宣傳力度,國軍的空軍部隊也加強了對大陸的偵察和空投傳單,尤其是偵察機出動的頻次越發得密集,有的飛行員膽大,竟然深入到江西,甚至於湖北和安徽等省的上空,這種冒險行動雖然帶着很大的危險性,卻也得到了一些難能可貴的情報。而與此同時,大陸方面的空軍力量也在逐漸地增長,尤其是他們按照蘇聯的米格系列仿照出了自己的戰鬥機,這種自力更生的生產製造愈發給了他們無比的信心,僅管仿製的產品還有許多不足的地方,但是,卻也能夠開上藍天,進行戰鬥。

這種大陸方面自信的增加,以及臺灣這邊擔心的憂慮,終於在空中產生了碰撞,空戰也就自然而然的發生了。

進入了八月之後,大陸方面的口號喊得更加響亮,透過福建前線的各電臺廣播宣傳要攻奪金馬之外,以求打擊瓦解金門守軍的士氣;除此之外,他們大量的海、陸、空軍向福建省集中,直到這個時候,便是身在臺灣的國防部也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同,臺海之間的硝煙味道越來越濃,在宣佈進入緊急備戰狀態之後,又下達了一系列的支援措施,包括向金門地區緊急用軍艦運送一批戰備物資。同時,對於臺灣方面來說,加強與美國盟友的溝通,也越發得勤快了起來。

張仁突然出現在了金門島上,這令張賢有些意外,雖然金門此時有兩個軍用機場,但這兩個軍用機場都是小型的機場,並不能停泊太多的戰機,更何況這裡離着大陸如此之近,對岸的炮火也可以覆蓋其上,所以這邊的機場頂多只是作爲臺灣空軍的備用,偶爾也會成爲他們戰機的一箇中轉港。

此時張仁雖然是航空隊的大隊長,但是身爲上校的他,也有一段時間沒有出戰上機了,以他在航空隊中的資歷,實際上所作的大部分是教官的工作,帶出的徒弟少說也有一兩百人。張賢也知道,空軍的軍階與陸軍相比,基本上是要高出兩級的,這從他們的待遇上就可以知道,張仁的上校軍銜,其實一點兒不比他的這個中將軍銜差。

張仁到金門來是爲了調查他們的偵察機被大陸方面的米格戰機擊落一事的,就在幾天前,五架國軍的飛機越過臺灣海峽中心線,飛往大陸進行例行偵察,卻在返航的時候,突然遭到十數架大陸戰機的攔截,雖然國軍的戰機無論從性能,還是從駕駛員的技能上來講,都遠遠地高出了對手一疇,但是終究雙拳難敵四手,在擊落了對手五架戰機之後,他們自己也有三架被擊中,其中兩架帶傷就近迫降在金門機場,還有一架卻掉進了金門附近的海域,那個飛行員跳傘被俘。

在張仁把自己手頭上的工作進行完之後,他專門來見自己的大哥張賢,兄弟兩人能夠在這裡見面,自然十分高興,不過,又同時有些唏噓,算來算去,自從過年的時候聚過一回,到如今他們也有大半年沒有見過面了。

爲了歡迎二弟的到來,張賢特意地帶着張仁在金門的縣城去轉了轉,然後又在金門縣城裡最大的金門酒樓裡請了弟弟吃頓飯,在回來的時候,兩個人又來到金門最美麗的金門島西邊的塔山看落日。

坐在海邊的礁石上,看着西面金碧輝煌的天空,漫天的紅霞就好像是落幕的幕布,將整個天際蒙上了一層壯麗而又有些傷感的絢爛,讓人不由得想起了李商隱的那首名詩: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而這,也似乎正是此時國民黨政權的一種寫照吧!

兄弟兩人坐在礁石上,望着天邊漸漸西沉的太陽,心頭都不由自主地涌出了無限的悲傷,想到他們最小的弟弟張義還在大陸之上,也不知道如今過得怎麼樣了。

“哥呀,知道嗎?那個將劉平上尉擊落的是誰嗎?”張仁忽然這樣地問着張賢。

張賢怔了怔,他對於飛行大隊裡的人認識的並不多,但是卻也認得這個劉平,就是那個被對岸擊落而被俘的飛行員。他笑了一下,道:“我怎麼會知道是誰呢?他們的空軍進步很快,當年在朝鮮的時候,就能夠把美國人擊落,何況是你們呢?”

張仁也苦笑了一下,對着張賢道:“我並不是說我們有多麼牛,其實這麼多年以來,我們航空兵也有十幾架次地被他們擊中過了。只是這一次有些特殊,因爲我們的戰機是剛剛從美國採購來的世界上最先進的戰鬥機,蘇聯人的米格戰機根本不可能趕上他的速度和高度,如果說劉平被擊落,只能怪他自己太輕敵。不過,能夠擊落這架戰機的對手也是比較可怕的人,我問過了同行的幾個飛行員,根據他們對那個對方王牌飛行員的描述,我有很大的把握可以肯定,他很可能就是潘飛!”

“潘飛?”張賢不由得一驚,這個名字幾乎要從他的記憶裡被忘掉了,馬上又聯想到當初在朝鮮戰場上,他架機在長空中血戰美國軍刀的情景,心頭忽地又發緊了起來。

“不錯,很可能是他!”張仁再一次肯定着。

張賢沉默了一下,由不得問道:“就算是他,你又能怎麼樣?”

張仁道:“這一次回去,我們肯定要再作計劃,一定會想辦法一血前恥的!”

張賢愣了愣,分明看到了弟弟張仁咬牙切齒的決心,他不由得有些擔憂起來,不僅是爲了自己的弟弟,同時也爲了潘飛。張仁與潘飛曾經是最要好的戰友,他們都是從抗戰中成長起來的英雄,他真得不希望這一對十分要好的戰友,會走上生死相博的空中戰場。

※※※

張仁並沒有在金門多作停留,第二天便搭機飛回了臺灣桃園基地,但是,被張賢所擔心的不幸卻還是發生了。

沒過幾天,又一場更加激烈的空戰在金門的上空發生了,當金門與廈門的上空響起尖利刺耳的彈嘯之聲時,兩岸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這裡,這次空戰的規模並不大,但是雙方也有二十多架戰機出戰,這在以往的臺海之間的歷史上還是不多見的。空戰只打了不長時間,還不到兩個小時,但卻已然是大陸方面爭奪對臺海制空權的一次有力的嘗試。雖然戰後,臺海雙方都對外宣佈自己取得了多大的勝利,卻又都避而不談自己的損失。

張賢和胡從俊等金門防衛司令部的人也一直觀注着這場激烈的空中戰鬥,因爲他們都知道,一旦國軍失去了空中的優勢,那麼整個臺海的戰略格局就會發生向大陸傾斜的危險,作爲臺灣的外島,在得不到有力支援的情況之下,國防部就不得不考慮外島嶼的放棄,如此一來,想要再鼓動人心般地吶喊着反攻回大陸,那真得就會成爲天方夜譚了。而對於張賢來說,還有着一種更近一層次的擔憂,他記得二弟張仁在臨走之時就曾跟他提起過,他們是要報一箭之仇的,也許自己的弟弟張仁此時就在這羣混戰之中的機羣裡。

終於,天空中趨於了平靜,除了幾架被擊落的戰機墜入大海之後,剩下的雙方戰機各自迴轉自己的基地,顯然,這一次的戰鬥,國軍方面佔據了很大的優勢,因爲他們擊戰的對手遠比對手擊落的他們要多。

最後一架國軍的戰機拉着長線、歪歪扭扭地從北面的陸地飛了過來,顯然這架飛機受了傷,不可能再飛回到海峽那邊的桃園基地,直奔着金門島而來,他只能在這裡緊急降落,除此之外,再無任何一個可能的着陸點。

站在太武山麓,張賢早就看到了這架戰機的降臨,不知道爲什麼,他的心竟然一片得慌張,隱隱感到不安起來,遠眺着不遠處建於山下的那座軍用機場,他大聲喊着熊三娃,一起跳上吉普車,飛快地向機場奔馳而去。

當他們趕到機場的時候,那架受傷的戰鬥機已然停在了跑道之上,許多人正在奮力地搶救着那個駕機的飛行員,當張賢開着車到了近前之時,正看到這個飛行員被從駕駛艙中擡了出來,他的身上流着血,也不知道是傷到了哪裡,但是,他的眼睛還睜着,頭也極力地仰起來想要坐直,在轉過來的時候,張賢只是一掃他已然血跡斑斑的面孔,便心頭狂跳着,忍不住大喊了起來:“張仁!是張仁!”他喊着,也顧不得停穩車子,便跳了下來,三步並用兩步急急地跑到了張仁的身邊,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

張仁也認出了自己的大哥來,在這個時候,他的神情異常得淡定,還笑着對他說着:“沒事!哥,我沒事!……”可是說着的時候,嘴還在向外涌着血。

“醫生!醫生!”張賢大吼着,幾乎要瘋狂了起來,淚水也如同開了閘的洪水狂奔而下。

兩個醫生提着藥箱飛快地跑了過來,緊急地進行了一番處理,馬上把他擡上了擔架,向已然開來的救護車上飛奔着。

張賢也跟着這個擔架跑起來,他的手還握着張仁的手,問着那個醫生:“他到底怎麼樣?”

在金門部隊裡,沒有誰不認得張賢的,這個醫生也不例外,他非常直率地告訴着張賢:“他被飛機裡的機件擊傷了內臟,要緊急手術修補,晚上可能就……”他沒有再說下去。

張賢一把從擔架員的手中搶過了擔架來,拼着命地跑起來,直恨着這條跑道怎麼這麼長。

救護車已經到了跟前,大家七手八腳地把張仁擡上了車,張賢也跟着坐了上去,救護車呼嘯着穿過長長的跑道,向司令部醫院奔馳着,只是這個時候,張仁已經痛苦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老二!你要挺住!你要挺住呀!”張賢幾乎要到了絕望的邊緣,大聲地喊着,幾近了哭泣。

張仁睜開了眼睛,看着張賢,還是那麼自信地笑了一下,又把眼睛閉上了。

“沒事的!……你不會有事的!”張賢說着這些話,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弟弟,還是在騙自己。

邊上將他抱出飛機來的醫生卻充滿了崇敬之情,忍不住地道:“那架飛機被炮彈打成那個樣子,他還能夠這麼堅強的飛回來,沒有跳傘,真得是太了不起了!”

驀然,張仁又睜開了眼睛,看着張賢的臉,好像有什麼話要說一樣。張賢連忙坐到了他的前面,把他的頭擡起來不顧他渾身的血跡,抱在自己的懷裡,同時低下頭,把耳朵貼近了他的嘴,依稀聽到了張仁有些微弱的聲音:“哥,我把他擊落了……用導彈擊落的……就……就在空中爆炸了……”說話之間,淚水順着他的臉頰滾落下來,正滴在張賢的手上。

張賢一怔,張仁所指的“他”又是誰呢?難道就是潘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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