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章 睢杞(一)

高偉只在汝南呆了一天,便踏上了北去的路程,他要去他的整編七十四師報道,如今那裡成了他唯一可以去的地方,那就是他的家!

張賢帶着整編十一旅又回到了遂平,一切又彷彿是回到了原來,但是張賢卻知道,開封那邊的戰役遠遠沒有結束,還在激烈地進行之中。

十一旅抓到的俘虜兵基本查覈清楚,對於大部分的這些被抓俘虜們來說,不過是一些爲了生存而隨着大衆行爲的倒黴蛋,很多人並沒有自己的想法與見解,不過是活過一天是一天而已。這部分人被區分出來,很快便被編進了十一旅的各營連中。但是,這些抓到的俘虜中,還是有十幾個人不願意改變自己的理想,依然頑固地堅信共產黨的信條,所以,對於這部分人,張賢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一律交到信陽綏署,由上面來進行處理。

陳大興和熊三娃被張賢委派,帶着一個排的人押着這十幾個冥頑不靈的共軍俘虜,開着兩輛軍用卡車和一輛吉普車送往信陽。那個中野一縱的夏陽教導員是這些俘虜中官階最大的,所以理所當然地也受到了陳大興的優待,專門讓他坐上了自己的吉普車裡,就坐在自己的身邊。

他們從一大早出發,沿着鄭州到信陽的公路向南行進,這條公路幾乎是與平漢鐵路並行着,所以時不時得還能夠看到火車嘶吼着從身邊呼嘯而過的情景。按照原訂的計劃,他們會在天黑之前趕到信陽城,在交接之後,會在第二天返回十一旅的駐地。

在這輛封閉的吉普車裡,除了那個開車的司機,陳大興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而熊三娃與夏陽並排地坐在後排的座位上,雖然夏陽的手和腳都上了鐐銬,但是熊三娃還是覺得十分得不舒服。

夏陽不停地轉頭打量着熊三娃,這令熊三娃十分得反感,於是沒有好氣地道:“你看什麼看?難道沒有見過我這麼好看的國軍中尉嗎?”

這一句話,卻將正鬱悶之中的夏陽逗笑了起來,點了點頭,卻又有些感慨地道:“是呀,你這麼好看的國軍中尉我真是少見呀,呵呵,就你這樣的人也能當上中尉,也就難怪你們國民黨不完蛋了!”

熊三娃愣了愣,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諷刺自己,不由得臉漲得通紅,大聲地告訴他:“老子這個中尉可是憑着自己的本事在戰場上掙來的,要是老子也念過書,如今怎麼也可以當個中校了!”

他這是在吹牛,便是陳大興此時也不過是一個少校而已。

夏陽笑了笑,卻問着他:“告訴我,你殺了多少的中國人,才混到了這個中尉?”

熊三娃又是一愣,這個姓夏的嘴巴太不招人喜歡了,說得話句句都是這麼得尖刺。當下瞪了他一眼,憤怒地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老子當年打鬼子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躲着呢!日本人投降了,你們這些共匪倒是跳出來比誰都鬧得歡,想當初打鬼子的時候你們又幹什麼去了?你們這種人最是令人看不起,還有臉來問我殺了多少中國人!哼!先說說你這個教導員殺了多少中國人才爬上來的吧?”

坐在前面的陳大興不由得暗自點頭,這個夏陽的嘴巴厲害,熊三娃的嘴巴也一點不示弱,正是半斤對八兩,針尖對麥芒,也樂得他聽個熱鬧。

聽着熊三娃這麼快速的反擊,夏陽也是怔了怔,沒有想到這個看似呆頭呆腦的傢伙,實際上卻有如此厲害的嘴巴,比陳大興都強了許多。

當下,夏陽苦笑了一聲,對着熊三娃道:“我們共產黨人抗日的功勞都被蔣介石說得一無示處,不過說起打內戰也是蔣介石發動起來的,作爲一箇中國人,誰願意看到中國人打中國人的悲劇呀?”

熊三娃皺着眉頭,不管怎麼說,蔣總統也是一國的領袖,這個夏陽張口蔣介石,閉口蔣介石,真真得令人厭惡。他看了身邊的這個共產黨員一眼,警告着他道:“是呀,中國人打中國人有什麼好的?誰願意打呀?只是你們那個毛澤東也真不是個好東西,就是一個野心家,你有什麼好驕傲的?你小子再這麼在我的面前胡說八道,當心我抽你的嘴巴子!”

夏陽知道在這個一點道理不講的渾人面前,來談什麼道理,根本就是在對牛彈琴。於是,決定不再多言,卻又忍不住地看了看熊三娃,道:“我真得有些搞不懂,兄弟兩個人怎麼會如此得不同!”

聽到他這麼無緣由地冒出這麼一句話來,令熊三娃很是不懂,經不住地問道:“夏陽,你說什麼?”

夏陽看了看坐在前面的陳大興與那個司機,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我手下有一個班長叫熊革命,他曾經告訴過我,說他有一個弟弟就在整編十一師裡!”在第一次見到熊三娃的時候,到底是親兄弟,相貌模樣上總能讓人一見就認出來。當時,夏陽就有些懷疑他是熊革命的弟弟,後來又通過詢問看守他的衛兵,知道了熊三娃的名字,也就肯定了起來。

熊三娃驀然一驚,他一直想要知道自己二哥的情況,而這個夏陽無疑是最清楚的,馬上就想多問一些什麼,但是又看了看前面的兩個人,陳大興是自己的兄弟不會有什麼問題,只是那個司機卻是一個外人,許多的話卻不能夠多說的!

到底是經過了許多的挫折,熊三娃還是忍住了自己的話欲,沒有再問下去,但是這個心裡面卻如同打着了一架小鼓,在不斷地咚咚作響。

※※※

中午的時候,他們來到了一個叫做任店的地方,陳大興命令大家在路邊的一家客店邊停下車,準備休息一個小時,吃了飯再走。

陳大興與熊三娃作爲長官,被這個客店的老闆特殊對待,帶進了專門的爲他們設置的一個雅間裡,這個雅間卻是遠離公路,背靠着一條小河,此時正是入夏時節,河水滿滿當當,就在窗戶之下,一股清涼從河面上吹來,令人感到說不出來的一種舒適。

熊三娃在這裡坐定,卻又想起了那個夏陽來,建議着陳大興把夏陽一併帶來吃飯。陳大興也是一個明白人,自然知道他是想從夏陽的嘴裡瞭解更多關於他二哥的情況,也就答應了。

夏陽對於陳大興與熊三娃對自己的特殊關照顯得並不領情,還取笑着他們道:“你們知道嗎?我們共產黨所領導的軍隊裡,一律是官兵同食,當兵的吃什麼,當官的就吃什麼,而且當官的從來不比當兵的吃的好!這就是我們的階級感情!哪象你們,吃個飯也搞這麼一個特殊化!”

陳大興只是憨憨一笑,並不理會他的說詞。

但是熊三娃卻有些忍不住,罵道:“你這個傢伙就是一個該死的命,我們好心好意地請你吃個飯,你還在這裡胡說八道的,你要是真想到外面吃就到外面去好了,老子還不願意請你呢!”

看着擺上桌子來的雞和肉,夏陽也不免得嘴饞起來,畢竟已經有很久沒有聞到過肉香了,自己此一去還不知道是死是活,能吃一頓便吃一頓吧。當下笑了一下,一屁股坐了下來,卻道:“有好吃的我當然要吃了,就算是腐敗一回也是值了,要不去見了閻王爺都會覺得冤枉!”

陳大興忽然發現這個夏陽很有意思,就是屬於那種驢脾氣,牽着不走,打着倒退!

有如風捲殘雲一樣,很快這桌上了雞與肉就被三個人一掃而空,因爲有任務在身,所以陳大興與熊三娃都沒有喝酒,否則定然會趁機喝上一回的。

陳大興很是識趣,借了個理由,出去看那些隨行的士兵和俘虜們吃得怎麼樣了,雅間裡只剩下了熊三娃與夏陽,這其實就是爲了創造他們兩個人獨處的機會。

熊三娃這才問起了自己二哥的情況:“夏教導員,我二哥在你們共軍裡怎麼樣呢?”他此時的話語也客氣了許多。

夏陽一邊啃着雞骨頭,擡起頭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道:“好,他當然很好!”

“怎麼個好法呢?”

“好嘛!”夏陽笑了一下,道:“就是說他的思想很進步,比你這個反動派進步多了,而且他還向我遞交了入黨申請書,很快就可以成爲一名共產黨員了!”

熊三娃皺起了眉頭,他想知道的並不是這些,他對這些也不感興趣,於是又問道:“我是想知道他有沒有受氣?比如你們知道我是他弟弟,在整編十一師裡當兵,會不會打壓他?”

夏陽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經地道:“我們共產黨的軍隊裡是沒有壓迫的,你反動是你的事,跟他有什麼關係?我們共產黨人是不興誅連九族的,只要他能夠如實地說清楚自己的情況,不是與你同流合污,又能夠積極進取,就是我們的好同志!”

聽着夏陽的話,雖然令熊三娃有些刺耳,但是卻也放下了心來,看來自己的二哥並沒有因爲自己的緣故而受到影響,只是還是有些讓他想不通:“是這樣呀,那就奇怪了!”

“奇怪什麼?”夏陽反而停止了咀嚼,放下了手中的雞骨頭,擡頭望着他。

熊三娃道:“我聽好多你們的俘虜交待,說你們共產黨裡經常搞什麼整風什麼運動的,很多人都受到了懷疑,還聽說整死了不少人!”

“無稽之談!”夏陽不屑一顧地道,但是他的口裡雖然如此地說,心裡卻有一些悲哀,那場運動他也經歷過,只是沒有受到衝擊。

“還有!”熊三娃又道:“你知道爲什麼我們抓到的你們的俘虜都願意歸化嗎?很多人還是你們的高級長官,有營長,還有團長!”

“爲什麼?”

熊三娃道:“他們都說如果當了俘虜,就算是回去,也會馬上被審查的,得不到組織的信任,有的時候還會被關起來,還不如歸順我們!”

“胡扯!”夏陽馬上反駁着道:“要是共產黨人都這樣,我們也就不會從你們國軍的俘虜裡動員你們加入我們的部隊了,看一看內戰以來,你們多少的國軍士兵最後轉變成了我們解放軍了?”

“那不一樣!”熊三娃也一本正經地道:“當兵的,永遠只是炮灰!誰作炮灰都是一樣的,在我們國軍裡是這樣,在你們共軍裡也是這樣!可是,要是象你這樣的官被俘虜了再回去,就只怕沒有這麼簡單了!”

夏陽經不住地楞,這個問題他還從來沒有想過,而熊三娃說得卻又彷彿十分真切,只是面前的這個小子是個渾渾噩噩的傢伙,怎麼突然間便顯得如此明白了呢?這不得不令夏陽起疑,當下,他笑了一下,問道:“熊三娃,你們國民黨的宣傳也太假了吧?呵呵,這種事情也就騙一騙你們。”

熊三娃道:“這可是我親耳聽到的,我們旅長曾經親自審問過你們的某個大官,我就在門外守着,這就是他說出來的!”熊三娃說的是當初張賢審問林宣時候,林宣交待的情況。林宣曾當過馬文龍的教導員,被張賢抓住時,時任中野某旅的後勤供應處的處長。

“哦?那個被你們抓到的大官叫什麼名字?”夏陽連忙問道。

熊三娃卻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告訴他:“我不會告訴你的!”

夏陽也笑了一笑,對着他道:“你說的這些我也不會相信的!”

“信不信由你!”熊三娃卻是無所謂地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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