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情,不知該說點什麼,才能顯出他大度灑脫的江湖氣概,人家好歹也是天朝最尊貴的公主,殺他還絮叨這麼半天,其實已經算是額外的恩典了,反正他本來就一心求死呢。
“該聽得,不該聽得,我都聽了,公主若是留我活着,我到就意外了。”
南康公主望着他跟夜冥這兩個黑乎乎的影子,先是怔了一下,隨後冷冷的笑了笑,沉聲到。
“你倒是聰明。”
這話雖然是誇他,但在此時聽起來有些諷刺,他若是聰明,何故一早猜到了,卻還傻乎乎的撞上來。
“哎~,古人說了大智若愚,也說了大愚若智,所以犯傻還是犯聰明,得看遇到了什麼人不是?”
南康公主輕緩的垂了垂眸子,清寒的眸光裡透着一份讓人解不開的迷茫,這一刻他莫名其妙的開始心疼她,即便她正做着過河拆橋的事情。
“遇見本宮,是不是很後悔?”
夜晚的風吹的樹葉嘩啦啦的響,伴隨着南康公主默然的別開視線,他心裡更加的不是滋味,畢竟他是死不了的,若是南康公主爲此事耿耿於懷,怕是日後更不好過了。
“生生死死,不過是多個輪迴罷了,有什麼好悔的。”
這話是他偶然聽萬福寺的方丈說過的,此時說出來似乎挺合適的,現在他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個聖人,還有心情去寬慰一個一心想他死的人。
“夜冥,下來吧。”
嗖的一聲,剛纔還用劍指着他的夜冥,已經飛身從亭子上下去了,南康公主不發一言的走了,燈光將她的背影拉的很長,長的就像她無窮無盡的孤寂跟蒼涼。
躺在硬邦邦的瓦片上,莫名的笑了笑,按說失去這麼一個脫身的機會,本該惋惜的,但爲何南康公主放過他,反而會這麼的欣喜呢。
那日之後,他依舊夜夜在那亭子上躺一躺,但南康公主卻再也不曾來過,念起她曾經說的種種,他突然覺得心中有一種異樣的情愫在滋長,他懂那是思念。
隨後他也曾到凌雲宮的屋頂上蹲過幾宿,透過南康公主寢宮的懸窗,不是看她空洞的一雙眼在發呆,就是拼命的酗酒。
這些年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卻從來沒有那個像這南康公主這般令他心疼,以前也不知道聽誰講過,當你開始心疼一個人的時候,便是你真正情動的時候。
他覺得這樣下去始終不是辦法,於是便在半月之後終於找到個由頭,成功詐死了一會,徹底的從皇家暗息這個身份脫了身。
從皇宮裡出來後,兜兜轉轉去了很多地方,也遇見了一些容貌絲毫不亞於南康公主的美人,不知是不是缺了她那份清寒的神韻,無形之中他總是嫌棄着,這不如她,那不如她。
渾渾噩噩的過來三年,他本來覺得三年的時間,足以將宮裡那段奇遇忘卻了,但沒想到以往本來記不太清的細枝末節,總會在觸及到什麼時,猝不及防的跑到腦海裡。
一日,王家人飛鴿傳書遞給他一張帖子,說是南康公主十八歲生辰將至,邀他去凌雲宮賀生辰,這帖子是皇上親手下的,整個天朝獨此一份,即使他本人不去,也得派個足夠分量的人去。
當時王家人都料定了他不會去,早早就選定他堂弟帶着重金替代他跑一趟,那時他又腦子不靈光一回,大筆一揮,給家裡回了六個字。
“本家主親自去。”
世人都覺得王家家主承擔這麼大一份家業,必當忙的腳不沾地,卻不知王家自有一套成熟的體質經營體制,有人各司其職的經營着,只要家主根據市場變動,順勢做個改更就可,平常比一個坊間小店鋪的老闆都閒。
當時他人在楹城,家裡對他這一決策雖然不解,但也沒多說什麼,只以爲他另有什麼高明的後招,其實他只不過想去看一眼,那個在他心裡存了三年的人,過的好不好。
闊別三載,他用了堂弟的身份,帶着皇帝親手下的請帖,熟門熟路的去往了凌雲宮,還故意易容成一副大街上隨便一抓就能抓到的大衆臉,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呆着。
他相貌普通穿着普通,來來往往的人都懶得看他一眼,他喝到第五杯茶,都沒人跟他交談一句,期間皇上過來一趟,那雙威嚴的帝王目倒是輕瞥了他一眼,說了些客道話,便大搖大擺的走了。
快到正午的時候,南康公主才端着一副惺忪的眸子走出來,看樣是是剛睡醒,不知是不是昨夜又喝了酒,這樣喝下去,怕是早晚都要把命搭進去,那一直跟着她的木頭,怎不知勸一勸,不是說皇家暗息主子若是不在了,暗息是要陪葬的嗎。
她走出來時,僅用餘光清寒的瞥了他一眼,就別開視線去看衆人都關注的並蒂明姝,也不知道她還能不能認出這雙她曾誇過的眸子,後來南康公主再也沒朝他看過,他心中便揣摩着,許是她忘記了。
夜冥依舊還是像個影子一般在她身邊站着,滿院子聚集着天朝多少貴胄,都未曾讓夜冥施捨出一個眼角過來,想起曾經日日在那亭子裡跟南康公主聊天,他似乎也沒正眼看過自己。看來不是自己不夠分量,而是這根木頭真的只是根聽話的木頭。
並蒂明姝的同臺獻藝真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他在所人不注意的情況下,朝着南康公主身旁湊了湊,好在她是正靠着紫藤花架坐的,他在另一邊挨的很近,也不會讓她察覺。
“喜歡嗎?”
這莫名奇妙的一問,讓他僵住了,心想着,難不成南康公主察覺到他的存在,是問他的。
“夜冥,你是不是覺得,沒人能看出你在想什麼?”
原來剛纔的問題是問夜冥的,方纔聽傅秋澄叫夜冥冰塊,這形容真真的貼切,比他叫的木頭貼切。
看來南康公主依舊喜歡着夜冥,他苦苦唸了她三載,她卻心心念的是另一個人,寫出來都能排一出讓人揉眵抹淚的戲文了。
當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並蒂明姝以及赫連鳴謙南宮霖身上,而他卻在角落裡偷偷注意着南康公主跟夜冥,直到午後這宴會散盡,才訕訕的跟着弦兒回到左相府中。
他雖然常在左相府走動,卻從來沒有在左相府待到傍晚以後過,但那一日從凌雲宮回來,卻是個意外,因爲左相府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夠分量讓他留一留的人。
那個特別的人御駕親臨左相府,僅只爲了見見他,雖然話裡話間沒有揭露,自己王家家主的身份,但他知道,這位天子在凌雲宮看他的那一眼,便已經知曉了。
皇室一直允許王家富可敵國的存在着,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只要一有時機,王家就想方設法的散財到國庫之中,就如這次來給南康嫡公主賀生辰,便是送了極其豐厚的禮。
皇上這次屈尊降貴的來見他,雖然不曾提及一個字,但足以讓他明白,這豐厚的禮顯然未曾填滿皇家的胃口,所以他需要狠狠的割一層肉。
但如何找個既能堵住悠悠衆口的方式,又不讓皇家失去該有的顏面,還能讓皇上滿意,得需要仔細斟酌,稍有不慎,王家可能就要遭遇滅頂之災。
恭送聖駕回去後,他也離開了左相府,在臨都的街道上胡亂的走,逛着逛着就走到了皇宮牆頭下,來都來了,索性就不再扭捏,翻牆直接去了凌雲宮。
沒了白日裡賓客滿座的熱鬧,凌雲宮安靜的有些嚇人,整個宮殿除了南康公主的寢殿還掌着燈外,黑漆漆的一片,還不到三更天,這裡卻沒有一個宮人走動。
南康公主的寢殿是虛掩着的,輕輕一推便開了,寢殿裡只有南康公主一個人,依舊是如初次見面一般,喝到了半醉,比之三年前,她的五官減去三分稚嫩,增了三分風韻,只是眉宇之間依舊存着一份清寒跟悽楚。
看他走進去,惺忪的眸子微微擡了擡,努力的找着焦距,下巴抵在了酒罈子上,眸光裡夾着水霧,楚楚可憐的如同一隻被人遺棄的小貓。
“夜冥,皇兄終於尋到一個稱心的買主,要把本宮賣了,你替不替本宮高興。”
其實皇上親筆下帖子讓他來南康公主的生辰宴,他依稀猜出了此種含義,而到左相府見他,亦是在明確的點明此事,只是他不願將她當作一場交易,假裝不懂罷了。
“呵呵,夜冥你猜本宮值多少錢?”
南康公主將手中的酒罈子鬆開,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摔個粉碎,罈子中的酒順着她的鞋子,一股一股的向着四面八方流出。
“夜冥,告訴我,在你眼裡本宮值多少錢?”
南康公主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邁出一步,踩到了酒罈子的碎片上,若不是他迅速扶住,險些就要趴在地上了,保不準這張漂亮的臉都得劃出幾道疤來。
“告訴本宮,本宮在你眼裡值多少錢?”
南康公主雙手捧着他的臉,他突然想到,他們初遇那次,也是她喝醉了,將他錯認成夜冥,險些摔倒,他扶了她,這戲劇性的一幕,沒想到在三年後重演了一遍。
“你在我眼裡自然是無價的。”
伸手捋過她額前的髮絲,南康公主溼潤的眼眸癡癡的看着他,若是這份深情是對他該有多好,他定然要將她捧在手心裡疼着。
“哼~,無價,那你帶本宮離開這是非之地可好,天涯海角,風餐露宿,本宮都願意隨你。”
他愕然的呆住了,究竟多深的情,才能讓她肯捨去如此尊貴的身份,願意跟一無所有的皇家暗息亡命天涯。
“哈哈哈~,本宮怎麼忘了,你除了對本宮這個主子唯命是從外,還需要先聽皇兄的,更可況你心裡的人並非是本宮,本宮真是癡心妄想了。”
或許是方纔自己臉上的錯愕,惹怒了她,南康公主一把將他推開,扶着桌角方能站穩,眸光裡透着絲絲縷縷的悲哀跟恨意。
“夜冥,你永遠不知道本宮心裡有多苦,就像你不會懂本宮有多想跟你在一起。”
南康公祖扶着桌角蹲下身去,抱着桌腿低聲的哽咽着,她哭的肝腸寸斷,也哭的他肝腸寸斷。
聽着自己放在心裡的人,聲聲句句都是念着另一個男人,此種滋味就像吃飯咬了自己的舌頭,疼的眼淚直流,卻不知該怪誰。
那夜他等南康公主哭累後,將她抱到了牀榻上,訕訕的從宮裡出來,去了溫香軟玉,溫香軟玉的瓔珞彈着琵琶給他唱小曲,唱了什麼他一直渾渾噩噩的沒聽出來,但有一句卻將他混沌的靈臺激清明起來了。
“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
那日他一夜未眠,卻做出了個決定,便是用王家一半的家財,跟皇上求取嫡長公主墨雲裳,因爲他想成全她,不想再看她在那宮裡自我摧殘。
此事本就是皇上一心想要的,自然是樂意促成,他進宮一提,皇上都不帶去問問南康公主的意見的,便開口給他了個婚期,此時他總算明白,爲何南康公主口口聲聲說他皇兄要將她換個好價錢了。
雖然有心在成親後放她跟夜冥自由,但那場婚禮他還是下足了本去湊排場,想着就當是祭奠一下自己無疾而終的一段相思吧,但他千算萬算都沒料到,夜冥會在那場被攪的婚禮中墜了崖。
初聽到這個消息時,他第一個念頭便是她如今會怎樣,還不等他出去尋她,她便被皇上的人送回來了,目光呆滯,神情頹然,擡着紅腫的眸子,一頭昏厥在他懷裡。
隨後她身後的宮人遞給他一個盒子,說盒子裡是遺思,讓他在公主醒後,給她服下,話說完後,那宮人便恭敬的行禮後,回去了。
一陣清風吹過,夾着蒼靈空氣裡本有的溼氣,吹拂着一眼看不到邊際的桃林嘩啦啦的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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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墨跟雲裳的這段往事終於告一段落了,下一章開始接着寫月,幾天不寫她,還真有點想她了,從前有人說小韻的書很偏心女主,這的確是個改不掉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