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陽光鋪灑下來,輕柔的微風捲起衣角,一個如月般恬淡,一個似菊般溫雅,女子附身垂眸不知說了什麼,那男子溫和一笑,像一汪春水,將萬物侵酥了。
“我還沒有見過谷主這樣開心過呢?”
傅秋澄縱身一躍,坐在了窗櫺上,拖着腮,微微眯了眯她那雙鳳眸,她經常到這瀲灩谷中來,自小便見過南宮霖,確實沒見他臉上有這樣的笑容。
“要是一早就把慕錦月綁來就好了,這樣霖哥哥就能開心的久一些。”
毓秀白了傅秋澄一眼,這丫頭有時候聰明的,誰都能着她的道,有時候也迷糊的誰都能騙過,綁慕錦月,還真是忘了上次兩人又多慘。
“你確定你打得過守在攬月閣的那些人。”
想起那日兩人合力不及的場景,若不是恰好錦月開窗,讓她尋了個空隙挾持,按真本事比,她們一點勝算都不見得有,傅秋澄尷尬的笑了笑,又是一躍,從窗櫺上跳下來。
“再好看的畫面也不能當飯吃,我餓了,你慢慢看啊。”
又是一個流光淡月之夜,不過初冬的天氣,自她走後,接連下了半個月的雪,今早才停,傍晚天放晴開來,蒼穹的月雖不是很亮,但漫天的星光卻依然璀璨。
雖然不是月明星稀,便是星繁月淡,就好似她跟他,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遠的何止天涯,他從未問過,她爲何對他癡心至此,如今一切都揭開後,她是愛錯了,但他卻泥足深陷。
攬月閣依然不見一絲燭火,只有星辰光反射到雪景上的微光,但足以讓他看清路,他曾記得,有多少次自己在窗前,便可看到那張清淡似月的面孔。
飛身穿過窗前的桃樹枝幹攀附在窗櫺上,簌簌的雪花落在身上,反手一推,窗櫺果然還是虛掩着的。
赫連鳴謙還未將懸窗完全推開,隱在暗處的人手下意識的捂住了劍柄,接着雪光看清了那人的臉,葉闌擺了擺手,所有人才鬆開了手,退回了暗處。
桌案上依然有被錦緞蓋好的明珠,隨手一掀,屋內便亮如白晝,她平常應該就是在這裡坐着寫字作畫的吧。
幾隻紫毫毛筆懸掛在筆架上,旁邊是一個白玉花瓶,瓶中插着幾支剛剛打苞的梅花,下方是一張鋪平的白紙,上面有幾個精美如星的小字,寫的是。
“情不知所起,人不知所終。”
赫連鳴謙心頭猛烈一顫,手中的玉扇從掌心落下,剛好砸中了那花瓶,砰的一聲,玉瓶碎了一地,瓶中的水跟那幾枝梅花一起潑在玉扇上,一片的狼藉。
赫連鳴謙撥開了梅花,將玉扇撿起來,有着一股別緻香味的水拂過鼻息,而這香氣卻不是梅花的香氣。
白潔的玉扇之上因爲與那插梅的水交融在一起,竟然有了五彩斑斕的色彩,赫連鳴謙詫異的將玉扇展開,整個人呆住了。
本空無一物的玉扇面上,顯出一副畫卷,一片燈山澄海之間,一對璧人共握一柄長劍笑顏相視。
男子面色俊逸溫潤,女子恬靜溫婉,即使只是一副畫卷,依然能讓人感覺到他們之間秋波盈盈,滿目癡戀。
曾經看過她畫人的那幅畫,便得知她的畫極盡的傳神,她畫畫時的心境跟情思,都會侵如畫中讓看到的人感同身受,因爲不願將自己的心跡示人,所以她纔不輕易畫人。
這畫洋溢着滿心的愛戀與欣喜,那時她定是一心都在她身上,所以才能做出這樣一幅畫,只可以當時的他不懂,如今懂了,卻都太遲了,遲的沒有一點挽回的餘地。
“情不知所起,人不知所終。”
那張恬淡似月的面孔在眼前一閃,他幾乎能感受到錦月是用何種絕望迷茫的心境,寫下這幾個字的。
他一直以來都堅決的相信自己的所有決定皆是對的,但此刻,他卻悔了,痛心疾首的悔。
夜幕星繁,瀲灩谷內硃紅色小樓裡,關閉的懸窗內有燭影微微晃動,桌上的棋盤已經下了大半,錦月落下一白子,縱觀棋局走向,淡淡一笑。
“月提你十三個黑子,你卻不曾吃我一個,這樣下去,你還怎麼贏。”
南宮霖也溫和的笑了笑,在棋盤上落下一個黑子,依然只是守,對錦月故意留出的破綻視而不見,堅持着自己的原則。
“錦月,你可信以柔克剛之說?”
對於南宮霖出言的提醒,錦月細細將桌案上的棋子看了一遍,算了算兩個人佔據的棋目,跟各自堅守的那條大龍,大爲驚奇。
“所謂下棋的樂趣,便是攻守相宜,你這樣只守不攻,即便贏了 ,不覺得不盡興嗎?”
南宮霖眸光突然怔住,以前他以爲自己缺的是個先機,如今錦月這一語,讓他恍然大悟,原來他們的相互吸引,怕是來自於旗鼓相當,三觀契合,因爲方纔錦月這句話,鳴謙也曾給他講過。
“怎麼了?”
發現南宮霖神色不對,錦月便出聲問他,她縱然懂得察言觀色,卻也不明白自己方纔說的那句話,另南宮霖不快,畢竟她印象裡的南宮霖,並非容易惹怒的人。
“赫連家有位先祖,能在棋盤上,不提對方一子,卻讓對手的棋按照他的意願走出他想要的圖案,我一直在參其中的奧妙,卻始終不得其法。”
南宮霖所說的這個人,錦月在翻看聽風樓的卷宗時,略有耳聞,似乎他便是用這樣一招,贏的了佳人芳心,南宮霖這是在暗示自己,他也有想要取悅的一顆心。
“玉和我……”
窗外突然響起一聲響亮的口哨聲,將錦月將要出口的話打斷,南宮霖眉梢帶笑的起了身,將整扇懸窗推開,將窗外的景緻投入眼簾,錦月愣住了。
烏黑的蒼穹之間,清月如鉤,繁星如墜,數以萬計的孔明燈墜着一節紅菱,從地面緩緩升起,在眼前飄揚晃動,好不壯觀,錦月走在窗前,伸手便可抓到一個,那紅菱上寫着一行小字。
不抵相思半 第三百八十而章:得知幸不得是命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錦月詫然之間鬆了手,紅樓之下,秋澄跟鍾靈毓秀,還在放着孔明燈,那面上璀璨的笑容,是她從未有過的愉悅,她也曾有過這樣的年紀,卻不曾過過這樣的日子。
“喜歡嗎?”
錦月怔怔回眸,她心中的愧油然而生,她將他害到此種田地,他依然費盡心思哄她開心,她怎捨得辜負他一片心意,於是笑了笑。
“很美。”
這笑清淡似那蒼穹的鉤月,若不是見過她此景那般甜美的笑顏,或許南宮霖辨不出她是否發自內心的開懷。
“來……”
南宮霖一個來自餘音未斷,便伸手攔住錦月的腰際,錦月眸子怔住,還沒理解南宮霖要做什麼。
南宮霖攔着錦月騰空飛出懸窗,在燈山火海之間肆意穿梭,秋澄跟毓秀撇下鍾靈一個人繼續放孔明燈,而她們卻將放置好的煙花點燃。
燦爛的煙火騰空綻放在孔明燈頂端,南宮霖攔着錦月踏着飛揚的孔明燈穿梭,錦月看的滿目暇接,這種如飛鳥一般自由自飛翔的感覺,讓她一時忘記了所有的憂慮,驚豔之餘,眼角露出了欣喜的笑意。
“真是好看。”
傅秋澄,雙臂環胸,隨意的靠住毓秀,望着空中飛幻成仙的兩個人,喃喃一句。
“我一直挺討厭慕錦月的,若不是她,谷主不會承擔那麼多痛苦,但如今我卻有些感激她。”
傅秋澄怔鬆的神情突然專注起來,有些詫異,毓秀不喜歡錦月,她是知道,但這感激她便不懂了。
“什麼意思?”
毓秀擡起了頭,燈火闌珊之下,谷主喜悅的神情,她不會看錯的。
“從前谷主就像這山谷裡的一縷清風,不喜不怒,無慾無求,仙風道骨般的存在,讓人覺得遙不可及,實在不像一個活生生的人,你看現在的他,會有喜怒哀樂,會心心念唸的對一個人好。”
秋澄凝神想了一下,毓秀的話她是認可的,若一直對這個世界無所欲無所求,那活着的意義怕是也不存在了。
“少見你們倆這般深沉,在講什麼?”
鍾靈將預備好的孔明燈全部放完,看到一向鬧騰的兩個人安安靜靜的說話,便過來問問。
“我們倆是在合計着,人的頭髮點找了,會是什麼樣子?”
鍾靈一聽,暗想不好,拔腿就跑,毓秀跟鍾靈將手裡的煙花棒點好,飛身就去追鍾靈。
此時南宮霖攔着錦月緩緩的落了地,錦月臉上的笑還未消散,南宮霖看的有些發癡,平穩落地後 ,環在錦月腰際的手忘記了收回,情不自禁朝着錦月靠近。
錦月發覺後,臉上的笑稍縱即逝,面上平靜如水,心中卻破濤洶涌。此時她有些爲難,不知該不該躲開,她想到了從前,赫連鳴謙吻她時,她從來沒想過要躲開。
南宮霖越靠越近,兩人的脣只有兩指的距離,錦月瞳孔木然放大,將臉錯開,南宮霖愣了片刻,猝然鬆了手。
“對不起。錦月你信我,我沒有唐突你的意思?”
因爲她錯開那一剎那窺見南宮霖受傷的神情,錦月心中愧澀難平,她有些憎恨自己,他爲她傾盡一切,而她竟然吝嗇到一個吻都不願給。
“玉和,該說抱歉的應該是月。”
這些日子,她陪着他,對他可謂盡心盡力,百依百順,可她眼眸裡的愧疚卻一日不曾削減。
“錦月,你怪不怪我,根本沒有過問過你的意願,便擅自用南宮家的心法救了你,沒有給你解脫的機會。”
這件事,換了誰都會想,別人不惜用自己的命換了你得命,你理應去感激,可卻沒有人知曉,她是抱着求死的心。
“你跟命運讓月活下來,或許月本就該活下來。”
身爲洞悉天意的葉家後人,是沒有資格主動放棄自己的命,因爲那是逆天而行,逆了天,便會帶來更大的後患,她賭不起,現在她手中僅存的,一件也輸不起給命運。
“或許是我太自私了,一味地想讓你活着,但錦月,我真的沒辦法承受,這個世間沒有你。”
錦月淡笑着,將手掌覆在南宮霖的手背上,目色溫和的望着南宮霖,她雖然心冷,卻不會不知好歹。
“月懂,也感激,因爲玉和的在意,月或許能在這令人絕望的世間攝取一份溫暖。”
南宮霖眉心蹙起,如同有鯁在喉,他心疼,發自肺腑的心疼她,明明是這樣一個該讓人憐惜的人,怎麼就活的這麼苦。
“錦月,你信我,這不是我救你的初衷?”
錦月舒心而笑,目色上移,漫天的孔明燈印在 眼眸中,一片的璀璨,這恐怕不是任何人的初衷,但事已至此,還能如何呢。
“玉和,月不想騙你,曾幾何時,月也曾存疑過,錦箋上的字有着霽月清風,虛懷若谷的心懷,不應該出自太宰大人這樣久經官場,心重如山之人,但月因着那一絲心之所向,騙着自己,這才忽視掉你的一往情深。”
南宮霖愕然一愣,他以爲,若不是他顧忌自己的身體,存了份怯懦,他與她總是有可能的,但她一句心之所向,便將他所有的幻想擊碎。
“情之一字,真是毫無道理可言?是我糊塗,原來從一開始我便錯了。”
錦月嘆了口氣,將視線錯過南宮霖,此刻她竟沒有勇氣,看一眼他。
“糊塗的何止你一個,這份認知,月也是在方纔知曉的。”
她何嘗不是以爲,若一開始便知道,那五年的錦箋是南宮霖所傳,她的心不會義無反顧的停留在赫連鳴謙身上,但方纔那個下意識躲過的吻,足以讓錦月明白,她對赫連鳴謙是情不自禁。
“若有來生……”
南宮霖伸手,用食指抵住錦月的脣,將她要出口的話打斷,他雖然盼着她的許諾,但不想她再違心了。
“這一生你已經過的夠違心了,下一世,我希望你能順了你的心之所向,至於我,得之我幸,不得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