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城樓之上,枯木遮掩之處,顯出一抹輕紗錦衣的身影,一雙清淡如月的眸子散着淡漠的光暈朝着兩方都看了看,隨即將手視線緩緩的收了回來。
“咳~咳~咳~”
兩方都只留了一道不太清晰的影子,錦月掩袖輕聲咳了幾聲,在秋風之中,因爲病了一場而消瘦下來的身體,越發顯得單薄,若這風的力道再強一些,怕是就將她整個人吹走了。
“小姐回嗎?”
雖然錦月身上的毒暫時沒有大礙,但畢竟身體很虛,青鸞唯恐她稍有費神,便會出個好歹來,如今南宮霖不在,誰還能有如此回天乏術,再救她一命。
“嗯~,回吧。”
錦月也未曾多說什麼,便由青鸞攙扶着下了城樓,前些天李安來攬月閣給她傳話,說成王想見她一見,她推辭了。
對成王,她有虧欠亦有怨恨,畢竟成王如今的處境是她一手造成的,而她如今的遭遇,也是在成王哪裡開的頭,這樣的情境下,見了又有什麼意義。
但今日成王要離開臨都了,李安昨日又跟她傳了一次話,她隱約覺得自己該來一趟,她還未曾現身,到先看到了赫連鳴謙,便邁不開步子了。
偌大的銅鏡從日出折射到日落,幾日的調養,鏡子裡依然是一張精巧的臉,往常淡似秋月的眼眸中,盡是悽婉之色。
錦月握着眉石細細的描着眼簾上方,天然而成的柳葉眉,一頭烏髮垂腰,她想到那日赫連鳴謙從背後攬住她無限溫柔的說了一句。
“宿昔不梳頭,絲髮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不如就這樣披着吧。”
不過短短不到一年的時光,一切便都不一樣了,她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討厭那句,世界萬物,瞬息萬變,如今變的真是讓她苦不堪言。
“他還在等着吧?”
日頭已經偏斜,恰好折射到眼眸中,青靈拿着梳子幫錦月綰髮,一旁的青鸞聽到錦月問她,沉了沉眼簾,輕聲回答。
“是~,太宰大人從早上到現在,沒離開過。”
青靈已經將最後一支珠釵插好,錦月撫了撫髮髻,臉上的笑容夾着一抹苦澀,隨後彈了彈衣袖,便起了身,再不去,天色都要暗了,也夠了。
初冬的天氣,西子湖畔兩旁的垂柳只有烏黑的柳枝,下面有一層的枯葉跟乾癟的枝幹,看上去好不淒涼。
這西子湖畔是踏青的好去處,如今這個季節倒是空無一人,所以青蓮涼亭那一抹玄紫格外的突兀顯眼。
那日他讓她在這裡苦等一日,她晨起時分便將他約到此處,爲的便是讓他嚐嚐此種滋味,是怎樣蝕心的煎熬。
但她似乎並沒有達到目的,因爲此時的赫連鳴謙面色淡然,一如既往的溫雅和煦,倒像是來踏春的一般。
“碧華~”
聽到有細微的腳步聲,回頭便看到垂眸慢行的人,這幾日她消瘦了許多,大病初癒的虛弱感還沒有完全消散,眉宇之間透着濃濃的沉鬱跟壓抑。
錦月沉着眼簾從赫連鳴謙身旁走過,石桌上的香茶早已冰涼,她卻不介意,拿在手裡抿了一口,卻被赫連鳴謙抓住了手臂。
“碧華,茶涼了。”
錦月側眸淡淡的看着他,不發一言,赫連鳴謙被這樣刺人的目光驚的鬆開了手,心頭浮出一絲恐懼來。
那是怎樣的目光,不日往常的平淡如水,不似在她們心心相映時的無限溫柔,那是一種死水般的沉寂,落在眼裡,心底卻發寒。
“大人還是喚我錦月,或者慕小姐也行,就當碧華……,死了吧。”
錦月緩緩將手中的茶杯重新放在石桌上,從始至終沒有再擡眼看赫連鳴謙,若是她擡眼,或許能看到赫連鳴謙面上的糾結,跟眸低不由言說的痛。
“你悔嗎?”
錦月的指尖摩擦過腕上那道明顯的疤痕,這傷疤是成王的劍留下的,在成王府的日日夜夜,他也曾這樣爲她塗過藥。
“若是可以悔,我寧願悔的,是來到這世上。”
在那雙泛着晶瑩淚光的眸子裡,赫連鳴謙察覺到能將人吞噬的絕望,如此隱忍的一個人,在此時也難再保持以往的淡漠了嗎?
“此事是我對不住你,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都認了。”
錦月突然看着赫連鳴謙笑出了聲來,側臉看向餘暉還未曾受盡的那一抹殘陽,將西方的天際照的通紅一片,而東方已經浮現了一抹清淺的月牙,只是需要仔細去看才能看清楚。
“太宰大人,覺得月怨一怨,恨一恨,有用嗎?怨一怨,恨一恨,先前月所付出的一片真情,便可以不復存在了。”
她一早就知道自己餘日不多,只不過求他能夠在身邊陪上這最後的時光,而他呢,卻連這幾日都等不了,在她滿心喜悅爲他賀生辰的時候,宣佈要迎娶他人。
“可是你會死的?”
赫連鳴謙無比痛惜的看着錦月,當時看到她命懸一線的時候,他才恍然醒悟,自己根本接受不了,錦月活生生的死在自己面前。
“如今太宰大人覺得,月跟死了有什麼區別嗎?還是太宰大人認爲,月本來如此?”
赫連鳴謙怔然看向錦月,從前那眸子之中儘管掛着疏離,卻不想現在,透着想要將人吞噬的絕望跟跟死寂,所謂哀莫大於心死,怕是不過如此吧。
“或許一切沒有你想象的這兒糟糕?或許一切還有迴旋的餘地?”
他本是存着跟南宮霖一樣的想法,只要錦月能夠好生生的活着,她起碼可以有一份念想存在,所以他才隨了皇上的心願。
“這話太宰大人你自己信嗎?還是你覺得月真的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在什麼地方都能好生的存活下來。”
錦月清淺的眸光直直的朝着赫連鳴謙望過去,赫連鳴謙詫異自責的迎眸過去,他們四目相對,迎着落日的餘暉,卻透着死寂一般的絕望,四周的空氣瞬間凝結在一起,時間防似在此刻停了一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