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純念醒來的時候我正坐在他‘牀’邊剝柚子,經過了一天的看護他已經從icu轉回了普通病房,離我媽媽的病房並不遠,也方便我兩頭都照顧着一點。顧純念醒來後看到我明顯愣住了,他的鼻子裡還‘插’着氧氣管,這副呆呆的樣子倒是很少見。
“先喝點水潤潤嗓子。”
看他嘴‘脣’都有些乾裂了,我把吸管‘插’在保溫杯裡,喂到他嘴邊。
顧純念低頭乖乖地‘吮’吸着溫水,眼睛還是忍不住地擡起來瞅我。
看了我一會兒後,顧純唸的眼睛總算有了焦距,難得一見的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開了臉,悶聲道:
“那羣笨蛋,就知道管不住自己的嘴……”
“我正要和你說這事情呢。”
我挑眉,捏着他的臉讓他正視過來:
“如果下次再讓我發現你瞞着我——我有的是辦法整你,知道沒。”
顧純念盯着我看了幾秒,隨後乖乖地點頭。
我心裡的確是有氣的,雖然我這個哥哥不懂軍火也不懂黑道的事情,但起碼懂得照顧人,他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在icu躺着連着看護的人都沒有,他自己覺得無所謂,我看着還心疼呢。
不過自從看到他睜眼後,想說的氣話就好像全消了,怎麼都捨不得同他發火。
“我媽那裡不用擔心,這一次檢查她的癌細胞繁殖速度已經緩慢下來了。她在睡覺呢。”
我把柚子掰成一小瓣,剝去上面半透明的皮,抵在顧純念‘脣’邊:
“一會兒我幫你擦擦身子,拆線前你都不可以碰水。傷口是不是還很疼?”
顧純念搖搖頭,一把伸手就握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指尖還夾着脈搏監視器,這麼一動差點掉下來。
“哥,我喜歡你。”
這話說得有些突兀,我頓時一陣犯愣。
然而這一次的心境卻不同於往昔,我甚至沒有想要拒絕的意思。
“……好端端的,爲什麼說這話?”
過了好半天我也只能憋出來一句反問。
顧純念低頭咬掉我指尖的柚子,輕笑道: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說了。”
答應不合適,拒絕又說不出口了,我有些難堪地轉過身去繼續剝柚子皮。
我能感覺到火辣辣的視線停留在我的臉上,心情一下子就有些‘亂’了,柚子皮都被我剝得又碎又難看。
真正幫我解圍的是顧純唸的下屬。男人進來的時候手裡拿了一沓厚厚的紙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與表格。
顧純念只是頷首了一下,示意男人把資料放在‘牀’頭櫃上。臨出去前,男人下意識回頭打量我一下,大概是在好奇我這麼面生是什麼身份。
這一眼立刻惹得顧純念不高興了,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你在看哪裡。”
男人驚覺,立刻道歉,在顧純念強壓着怒氣趕人後便立刻離開了。
等他出去後我總算是找到了新的話題,急於扭轉這個氣氛,於是我故作好奇地問:
“這是需要你處理的文件?”
“嗯。”
顧純唸的臉‘色’漸緩,點點頭,胳膊撐着‘牀’想坐起來,我連忙起身扶他,順便把枕頭墊在了他的身後。
“你還受着傷,這些東西非要現在處理嗎?”
“不礙事。”
顧純念淡淡一笑,彎了眼眸:
“哥能這麼擔心我,我很高興。”
我有些覺得好笑:
“廢話。”
顧純念低頭開始看起那些資料,我便繼續剝我的水果,時不時會看一下顧純唸的側顏。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顧純念處理文件時的面容,和我想象中的樣子差不多,冷峻,嚴謹,帶着低氣壓。都說男人辦公時的魅力值會直線上升,顧純念本身就有副好外表,辦起公不知道能‘迷’倒多少個‘女’生。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笑了一聲,顧純念擡頭看了我一眼。我有些心虛地咳了一下:
“是不是在處理這次軍火‘交’易的事情?”
顧純念點點頭。
“說來,我一直有些奇怪,那個黑幫就算是再有能耐,怎麼敢和政fǔ搶軍火,不怕被一鍋端了嗎?”
“不會。”顧純念停了手裡的筆,對我笑笑:“如今的黑道都是和政fǔ有着經濟利益往來的,不然很難存活下去。如果想端了它,牽一髮而動全身,政fǔ的某些官員也會吃不了兜着走。”
“既然他們有合作關係幹嗎還彼此搶軍火?”
“哥有沒有聽過這麼句俗話,政fǔ即黑道。一個黑道在一個地區擁有了絕對勢力與統治後,就會開始維持地方秩序,從而獲得一個更好的生存環境與經濟環境。從本質上,他們很相似。雖然擁有合作關係,但是彼此也在提防對方。”
我似懂非懂。
“如今政fǔ在我這裡進口大量軍火,引起了那個黑幫的警惕,歸根結底都是因爲信任不夠才導致的相互競爭。”
顧純念耐心爲我解釋:
“這次去談判,主要也是想談和,讓雙方的關係不要太僵持。不過這個黑幫老大脾氣有夠爆。”
說罷,顧純念指了下自己腹部上纏着的紗布:
“嫌我替政fǔ說話。嘛,不過這傢伙‘性’格就是這樣。”
我看向他的傷口,心裡難受,低聲道:
“那事情要怎麼解決?這次談判失敗了對你們的影響很大嗎?”
顧純念沉‘吟’了一下:
“如果最後還是談崩了,就會失去這個長期的合作伙伴,利益多多少少受些影響。但是這不是最主要的,我擔心的是一旦撕破臉,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畢竟他們的黑幫是非常正規的,想殺個人很簡單。”
我聽着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我想幫他,可是腦心裡的想法都幼稚可笑,說都說不出口。
“哥不用擔心,距離真正‘交’易還有一週時間,我會有辦法的。”
顧純念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對我微笑。
可是我怎麼都笑不出來。
一連兩天,顧純念都沒有按照護士的要求好好休息,坐在病‘牀’上專心地看那些文件。我大部分時間需要陪着媽媽,也只有在媽媽睡了以後才能過來看看他,想要幫他,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我從來沒見過顧純念這麼上心一件事情,直覺告訴我這次的‘交’易比他說得還要嚴重。夜漸漸深了,我從媽媽的病房出來就去了顧純念那裡,今天他休息得倒是早,燈也關了,整個屋子都靜悄悄的。他是真的太累了。
我坐在他‘牀’頭,一片漆黑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模模糊糊看到他起伏的身體輪廓。
有些怕晃到他,我不敢開燈,就着手機裡微弱的燈光,開始看他‘牀’頭櫃子裡的那些文件。
且不說是一年前的我,就算是三個月前的我,就是借給我一百個膽兒我也不敢去接觸黑道的東西,可是現在卻怎麼都想盡自己一點微薄的力量去幫幫顧純念。
資料有很多,關於那個黑幫的背景,這次軍火‘交’易的明細與賬目,首次見面的談話記錄。我一點點去看,認真背在腦子裡。我從小文化課成績並不優秀,但是背課文背古詩一溜一溜的,這些資料用心去看兩遍基本上就能在心裡默背出來了。
這些文件記錄得極其詳細,這個黑幫老大和我從電視電影裡看到的不同,四十出頭,有血有‘肉’,也有情有義,對待下屬很寬容,膝下還有一個剛剛上小學的‘女’兒。只是此人自尊心極高,很愛面子,或許他並非一心想要爭奪這批軍火,而是政fǔ與他相互競爭‘激’起了他的好勝心罷了。
我翻看着那天談話的記錄,顧純念心直口快,從不說迎合的話,怎麼看都是惹了人家boss心裡不痛快了,畢竟這種事情還是順着對方的意思去哄比較好一些。
顧純唸的‘性’格確實不太適合去談判呢……雖然這是他的第一次出面。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笑了笑,雖然顧純唸的個‘性’在這個社會上是很吃虧的類型,曾經我就很擔心他這樣的人生活上會處處碰壁,可是現在卻意外的理解他,甚至希望他能如此保持下去。
他不需要學會哄人,也不需要迎合人,高傲如他,只要繼續這樣高傲下去就好。他這樣的‘性’格,是我這輩子都難以學來的。
這些他不擅長的,難以解決的,就由我來幫他。
我知道以我現在的能力幫他實在是有些自不量力,但是哪怕一點也好,起碼讓我能感覺到我這個做哥哥的作用。
所以我想賭上一把。
手機的燈光實在是太暗,看一會兒眼睛就會又酸又暈,我不得不看幾分鐘就擡頭緩一緩眼睛。
這幾天白天照顧完媽媽,晚上就會來顧純念這裡守夜,還要準備美術大賽的事情,我有些心力‘交’瘁,上午看護士給媽媽換輸液瓶,我居然就這麼靠在牆上睡過了兩三秒,然後猛地又驚醒。
我是不想把這種疲憊的狀態展現給他們兩個人的,這太增添他們的心理負擔了。我也明白顧純念爲什麼不願意告訴我他的傷勢,一來怕我擔心,二來也是不想拖累我讓我兩頭跑。
但是……我真的很想爲他做些什麼。
放下手裡厚厚的一沓資料,我靠過去給顧純念又掩了掩被子。
很多時候我也喜歡像顧純念那樣,沉默地注視着對方,但是注視的意義是不一樣的。
深夜只剩下一片灰黑,彷彿月亮把一切白天的誇張‘色’彩都‘抽’掉了一樣。此刻的一切都變得很淡。
這麼望着顧純念,心裡也會逐漸地平靜下來,甚至對於我將要做的事情,都有了一種巨大的勇氣與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