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顧純唸的手開始扯我的‘褲’子,我可能還回不來神。感覺到微涼的手指劃過我的腰際時,我一個冷顫,立刻把人推開了一個手臂的距離。
顧純念半睜着眼睛,委屈地望着我,臉頰泛着淡淡的紅‘色’。我越看越覺得好像做錯的是我自己,居然沒來由的一陣內疚。
“你喝醉了。”
我放輕了聲音,試圖把顧純念哄睡着。後者眼睛卻完全睜開了,就這麼盯着我,眼神直勾勾的。
沒辦法,我只好靠過去,用毯子把人裹住:
“我揹你回房間睡覺好不好?”
顧純念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搖了搖頭,再度靠過來,雙手又勾上了我的脖頸。不過這次他沒再‘亂’動,而是安分地把臉埋在我‘胸’口。
說實話我從不反感顧純唸的靠近,只是不太習慣。醉酒後人的身體是極度不適的,看顧純念這副沒‘精’神的樣子我想訓他也捨不得了,只好扶着他讓他先躺到沙發上,把枕頭搬過來墊在他的頭下面,準備去‘弄’點醒酒茶。
我這才起身,顧純念又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腕,我低頭,看到他閉着眼睛,嘴‘脣’動了動,沒說話。
然後就睡着了。
我的心跳逐漸歸位。我有點不敢去想爲什麼我沒有拒絕他的‘吻’,又或者是潛意識裡知道他醉了,才縱容他如此?
我忍不住蹲下身看着顧純唸的睡顏,這孩子手還死死拽着我沒放。我靠過去幫他掩了掩被子,就這麼坐在地上,靜靜守着他。後來逐漸的睏意涌上來,我就這麼伏在沙發上也跟着睡了過去。
顧純念醒來的比我要早,我睜眼,感覺到溫暖的手正在輕輕撫着我頭頂的髮絲。我懶洋洋地擡頭,直接對上了顧純念貼近的俊臉。我愣愣看了會兒,睡意倏然全無。
我猛地直起身子,四肢卻沒有意料中的痠痛,我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顧純念已經把我抱上了沙發,一隻胳膊方纔正墊在我的頭下面。
顧純念笑得溫柔,是那種極致的溫柔,在這個清晨如此的耀人奪目。彷彿連寶石都不及他瞳中光斑的分毫。
自從喝醉那一晚過去後,顧純念突然變得溫順了很多,這幾天也總是時不時給我帶來一些小驚喜和小感動,他沒有再用衝動洶涌的感情來‘逼’迫我,他不追,我便也不再退,就這樣默默品嚐着美好與感動,以爲就可以這樣平淡地進行我的大學生活。
就在我爲全國院校美術大賽的複賽開始準備後不到一週,我習慣‘性’地每日給家裡打電話,可是和平日裡不同,今天電話並沒有被接起來。我下意識看了眼牆上的表,都已經九點半了——媽媽這個時候怎麼會不在家?
我又重複撥了兩三次,還是無人接聽。心裡猛地有種不好的預感,她身體向來弱,又是一個人生活,要是發生點什麼事外界都不知道。我有些慌了,立刻給我的小姨打電話,那邊也是過了很久才接,我還什麼都問,小姨已經在電話那頭哭出來了:
“小君啊……小君啊,你快來吧……你媽媽、你媽媽她可能……”
她這個可能重複了好多遍,愣是沒說出後面的話,我只能隱約聽到她說醫院。
瞬間我的大腦就一片空白,倉促着問了她在哪家醫院,扯上外套就衝出了家‘門’。
我媽媽住的醫院並不在這個市區,打車也‘花’了將近一個小時纔到。這一路上我的耳朵不斷地在耳鳴,連一絲表情都沒力氣做出來。
我沒勇氣,做所謂的最壞的打算。
找到病房的時候,小姨正好出來打水,看到我的時候一下子又紅了眼眶。看她嗚咽着把我抱住,所有的問題彷彿在我喉嚨裡都卡住了。
我有些愣怔地回抱住懷裡這個哭泣的‘女’人,呼吸彷彿都變得如此困難起來。
我媽媽得了腦癌,晚期。癌細胞已經開始往顱外擴散。
一開始她只是有些輕微的頭痛和視力減退,起初以爲只是眼疾的原因,沒有想那麼多。直到前天她在屋裡和小姨聊着天時突然就暈倒了,才發現事情的不對。
據我小姨所說,我媽媽昨天醒過來了一次,醒了以後就拽着她的手說,千萬不要告訴我,千萬不要。
然而昨天到今天,只是短短一天而已,她就陷入了淺度昏‘迷’,這是極其不好的徵兆。
我坐在病‘牀’邊,紅着眼眶望着昏‘迷’的‘女’人,喉嚨哽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彷彿有種冥冥的默契,我才坐下沒多久,我媽媽就隱隱醒了過來。
“媽!”
我心裡一驚,忙靠過去握住她的手。
‘牀’上的‘女’人看到我,渾濁的雙眼微微發亮,她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我的眼淚險些就這麼涌了出來。
她失語了。
“媽,你是不是很疼……”
我心疼得幾乎窒息,然而這個堅強的‘女’人卻對我微笑了起來,她努力地用‘脣’形表達着,我看了很久纔看懂,她是在說:
快回去,別耽誤明天的課。
我再也控制不住,使勁地搖頭,哽得說不出話來。
醫生說目前的情況已經無法再手術,唯一的辦法就是接受放療和化療。然而放化療的副作用極大,癌細胞被清除的同時好細胞也會被殺乾淨,有很大的概率加重她的病情,導致她的壽命加速簡短。
末了,醫生用惋惜的語氣對我說:大概還有兩個月,最好的情況下。
命運爲什麼永遠這麼殘酷不公。
明明我不是她的親兒子,而這個淳樸堅強的‘女’人卻辛辛苦苦了一輩子爲我攢錢,供我上學,供我衣食無憂,卻等不到我孝敬她,爲她安度晚年。
爲什麼這麼好、這麼好、這麼好的一個人,要承受這樣的病痛!
“媽,我們繼續治病,好不好?”
我握着‘女’人的手,聲音卻有點抖:
“只要不放棄,總會有奇蹟的……”
媽媽只是搖搖頭,張嘴“哧哧啊啊”地表達着,我看了半天,知道了她在說:錢。
是啊,化放療高昂的醫‘藥’費,要怎麼負擔得起?
我低頭‘吻’着‘女’人蒼老的手,不停地說:
“沒事,沒事,我有辦法的。媽,你不要擔心,我有辦法。”
小姨站在我們的身後,嚎啕大哭,哭得幾乎暈厥。
然而我不能崩潰。
夜深了,我讓小姨先回家休息,她也有孩子要帶。小姨臨走前拉住我的手反覆叮囑我需要照顧的細節,我仔細聽,認真地全都記下來。
腦癌晚期的併發症有很多,我媽媽屬於反應很劇烈的那種,整個晚上她總是在嘔吐,四肢‘抽’搐,甚至失禁。
我去買了‘成’人的‘尿’墊仔細鋪在她的身下。病房裡的暖氣很足,有時候她失禁後沒有及時清理,‘臀’部的肌膚很容易就起痱子。我怕她不舒服,又去買了兩盒痱子粉。每換一次‘尿’墊就爲她塗抹一次。整個晚上我都不敢睡覺,生怕她哪裡不舒服,叫又叫不出來。
她已經難以直接進食,醫院只能爲她注‘射’營養液。
很多時候,我媽媽原本就要睡過去了,卻又突然睜開眼睛,整個眼珠瞪得大大的,就這麼盯着我的臉,彷彿少看一眼都不行。
看她這麼捨不得閉眼休息,我心裡特別難受。靠過去小心地爲她擦了擦眼角的眼淚,我柔聲道:
“媽,睡吧,我也陪你一起休息。”
病‘牀’上的‘女’人依舊固執地望着我,望了很久,這才依依不捨地垂下眼瞼。
病房裡靜得只剩下我們彼此的呼吸聲,以及氧氣瓶內氣泡翻滾的聲音。我勉強擠出來的笑容瞬間消失在臉頰,全然麻木地望着‘牀’上的‘女’人,我不知道我究竟‘花’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讓自己沒有哽咽出聲。
‘女’人的臉已經呈現病態的水腫,因爲‘藥’物的關係,手臂上起了大片的紅點。她現在已經沒有多少抵抗力了,一點點的涼風就足以打倒她。
我知道她很痛,可是我怎麼做,才能代替她痛?
那種深刻的無力感,讓我很絕望。和病魔抗爭,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
窗外開始稀稀拉拉地下起了小雨,在這個深夜裡呈現着灰暗的‘色’調。
年少時還不太懂事,剛剛被她領養回家。那時候家裡就已經很不富裕了,我經常看到媽媽一個人躲在廚房裡抹眼淚,從廚房出來的時候就重新帶上來和藹溫柔的笑容。
這個已經不再年輕的‘女’人,從來都是這麼要強,從不願意拖累別人。
死神怎麼捨得,把這麼好的一個人就這樣帶走?
無論如何我絕對不會放棄的,就算是隻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會盡全力抓在手心裡。
我深知現在絕不是逞強的時候,化療的錢是筆很大的數目,就算現在去打工也來不及湊齊,何況現在我需要留在媽媽身邊照顧她。
顧純念。
我能想到的,只有他。
窗外的天‘色’已經漸漸泛起微光,新的一天要到了。這個晨光一點都不美,就像是一張泣血的臉。
我小心地爲‘牀’上的人提了提被子,檢查了一下她身下的‘尿’墊,確定沒什麼問題,這才悄聲走出病房。
一晚上沒在家,顧純念恐怕已經發現了。他還不知道我這個新的手機號,撥通的時候我心裡五味陳雜。
電話還沒響兩聲就立刻被人接起來了。
“喂?”
顧純念獨特的嗓音傳來,我突然間雙‘腿’一軟,彷彿這一晚上鼓足的勇氣全都消失殆盡,就這麼靠着牆慢慢滑坐在了樓道的地上。
身後的牆壁是這麼的冰冷,冷得讓人心發慌。
“……哥?是你嗎?”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顧純念默然是我後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柔和了很多,那麼輕,卻又那麼重。我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好讓自己不要丟人的哭出來。
“哥?你在哪裡?我找了你一晚上——”
顧純念有些着急了起來,很快他又放緩了聲音:
“發生了什麼,哥?你怎麼不說話?”
我的淚腺再也繃不住了。
我從來沒有發現,顧純唸的聲音是這樣的具有殺傷力。溫柔得讓人心碎。
明明他沒有說一句安撫的話。
可是僅僅是聽到他的聲音,我就再也撐不住了。
“小念……”
我沙啞着嗓子開口,只是念出他的名字,劇烈的‘抽’吸就讓我一個字都沒辦法好好地說出來了。我哆嗦着,手機都快要拿不穩了。
所有的痛苦翻江倒海地涌來,面對着死亡的恐懼感與對未來的無助,所有的話語在此刻只能轉換成腥鹹的液體,迅速地滑過臉頰,打溼了領口。
我就這麼丟人地仰起頭,用手肘擋住雙眼,放聲痛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