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夢半醒之際,我聽他在耳邊說了什麼。
醒來我想起那句話,不由出了一背冷汗。
身上已被清理乾淨,卻還殘留着淡淡奶味,加上光着身子,活像個乳臭未乾的孩童。弗拉維茲已不在車內,我卻仍舊被鎖得嚴實,他似乎打定主意將我困着做禁臠———直到真的懷上他的子嗣。
用身旁的毛裘胡亂搓了搓身體,我掙扎了幾下,但這樣做根本無濟於事。
我惱恨地捶了一拳車窗,氣得牙癢,卻也無可奈何。假使換了個人對我這樣做,我必然恨得要將那人碎屍萬段,但他是弗拉維茲,我便拿他束手無策。上下摸索了一圈,這馬車內壁竟是用鐵條打造,堅固無比,不是尋常的木材,想必是一輛戰車。
剛纔弄出那樣大的動靜,那些羅馬士兵恐怕也已猜到他們的皇帝在裡面做什麼。我咬咬牙,撐起乏力的下肢,腳趾勉強夠到將車窗,打開一條縫。
外面漆黑一片,正如弗拉維茲下令的,未生明火,只有遠處有些許渺渺的光,似乎是千米之外的城。我不知那是否是泰西封,心情卻一下緊張起來。
窺望一番,能隱約藉着月光看見周圍是一片建築廢墟,有巨大的殘垣斷壁,似乎是一座古城的遺蹟。我不知這是哪。車子停在廢墟的環抱中,遠遠的,能看見軍隊在河岸邊搬石運木,彷彿是在造橋。另一邊的不遠處,停着幾輛鑲了鐵柵欄的囚車。顯然,伊什卡德他們被關押在那裡,不知狀態怎樣。
弗拉維茲會善待俘虜嗎?
———答案几乎不必明說。他從未出言阻止過阿薩息斯的作爲,甚至是縱容的。但我不願承認我的愛人是個暴君,儘管他是侵略者的王。
我攥了攥拳頭,回到原位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該怎麼辦。投進窗縫的一縷月光將我的目光引到桌上反光的物事上。
那是一個瓷碗。
心咯噔一動,一個念頭自腦中醞釀成型。我低頭叼住碗沿,把它砸到了地上,拾起一塊不算鋒利的碎片,把其餘部分踢到了隱蔽的角落。
就在此時,門發出了開啓的動靜。
我立刻將瓷片藏進手心,卻見一個削瘦的身影鑽了進來,頓時一陣詫異。
“阿爾沙克?”
“噓!”車窗被輕輕關上,哧地一聲,一簇火光照亮了眼前的臉。黑亮的一雙眼眨了眨,梭巡了我一圈,露出了曖昧的笑意。
“嘖……”
“閉嘴!”我低聲罵道,臉頓時燒得沸騰。
怎知他笑得更歡:“算了吧,進來前我就做好心理準備了。車子晃得跟地震似的,你又哭得大聲,誰不知道皇帝陛下在裡面衝鋒陷陣呀!”
我當即惱羞成怒,腳抵住他的咽喉:“你再敢多嘴一個字試試?”
“你殺了我呀……”他得寸進尺的嬌嗔,“你殺了我呀,殺了我看誰能救你。”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收回兇器,橫他一眼:“少對我來這套,我又不是伊什卡德!”上下打量他一眼,“你真有辦法解開這鐐銬?”
“沒有。”他聳聳肩。
“那你……”我蹙起眉,難道他和伊什卡德商量過,有什麼計策不成?
“你的鐐銬被尤里揚斯陛下隨身帶着,我可沒辦法弄到。不過…我有法子救出伊什卡德他們。不妨告訴你,那羣狼已經被我的迷香麻暈了,關押他們的籠子也已經打開,不過藥效維持不了多久,最多堅持到天亮之前。剩下的問題………就只能靠你解決了。”
領會了他的暗示,我捏了捏手裡瓷片,一個計劃已成雛形:“知道了,我會想辦法控制尤里揚斯。”
“我可以教給你一種特殊的*術,可以讓一個人短期聽從你的話。但前提是,他深愛你。”阿爾沙克的笑容在火光中顯得神秘兮兮的,塞給我一張泛黃的紙片,“這上面有使用的法子,你一看便知道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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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法子不保險。我自有辦法。”我的視線不自禁的落到紙上螞蟻大小的古楔形文字上,心尖像被密密的蟻羣爬過。這玩意大抵又是從那本古埃及的《叨刃之書》上裁下來的,必有其靈驗之處。
“怎麼,你連這點信心都沒有?我看陛下可對你迷戀得要命呢!”他笑了一下,彎腰將一根香插在角落點燃,吹了一口飄出來的菸絲,將它滅了揣進懷裡。一股濃郁的香味瀰漫到空氣裡,不知怎麼,聞上去卻讓人感到哀傷。
“我私下爲尤里揚斯陛下占卜過一次。”
他背對着我,聲音很輕。
“他這一生,註定情深不壽。”
胸口似被狠狠抓了一下,彷彿是被煙霧薰到了眼,我竟一瞬間想要流淚,忙眨了眨眼,嗤之以鼻:“我纔不信!”
他回過頭扯出一個嫵媚的笑臉:“是啊,我騙你的。”
我控制住思緒,眯起眼衝他報復的一笑:“喂,你對伊什卡德用過這招是不是?所以,你得到了答案嗎?”
這話一針見血。他明顯的怔了一下,頭也不回的推開窗鑽了出去。
我靜靜等着弗拉維茲回來,耳畔縈繞着盡是那句“情深不壽”。莫大的恐懼如寒冷侵入骨髓,抵達靈魂深處。我蜷縮在黑暗裡,竟不住的發起抖來。
我是個向來不去設想未來的人。“勇者只需看見今之光明,毋需害怕明日未到達的黑暗”,《阿唯思陀》如是說。我受訓成爲武士起,就是行走在刀鋒的賭徒,從不去思考明日,因爲明日等待我的也許就是死亡。
而現在,我的明日,擁有弗拉維茲。
我看的見他,與他彷彿只有一步之遙,卻離“白頭偕老”有萬里之隔。
我無法控制自己去想,假如未來終有一天,弗拉維茲因我而死。在與他經歷過這麼多之後,再一次失去他。
那麼,在那之後,我又該怎麼獨自活下去呢?
相信他未曾死去,陷入過去那般無止盡的找尋,期冀在世間某個不爲人知角落能再次與他相遇,或是,行屍走肉般的活着,假裝與他從未相知相識。
我攥緊手裡的紙條,抱住那毛裘,深嗅着上面弗拉維茲的氣味。
“記住今天是你親手爲我加冕,我權力所及之地,就是你一生一世的牢籠。”
“你最好把我焚成骸骨,燒成灰燼。因爲阿硫因,你與我,這一世,至死方休。”
“唯有奪去火種,讓他無法燃燒,緊攥在手心,才能感受到光熱…你說是不是?”
“很美是不是,但你看它們,轉瞬即逝,永遠來不及留住煙火的光芒。”
“我情願被灼傷……”
弗拉維茲,你可知,我只求你長命百歲,與我共睹這世間日升月落一生一世。即使兵戎相見,天各一方,也便是白頭偕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