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人散去,留給蘇潤梔和劉淑華的,是滿院子的狼藉。殘羹冷炙、主人骨頭、用過的衛生紙、飲料瓶、花生殼、瓜子皮、鞭炮碎屑……總之滿院子都是,樓上樓下全是。
見狀,龔盈袖主動留了下來,與蘇潤梔一起打掃。
至於劉淑華,剛開始在發呆,後來直接拿着屋裡的鋼釺鐵棍砍刀之類的,凡是鋒利的鐵器都被她拿了出來,先是猛地砍了幾根靠近房子的竹子直接拖出去丟了,然後又開始撬動那幾個壘在一起的磨盤。
蘇潤梔多少知道她的意思,也沒阻止也沒幫忙,由着她去弄去折騰。他們不是神仙,有些氣還是要發泄出來的。
要不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爆炸。
足足打掃了半天,將家裡的一切都整理好恢復原狀,蘇潤梔直接癱坐在二樓,看着窗外蒼翠的竹葉。
龔盈袖則坐在他旁邊,看着他,最終還是開了口。
“老公,這次……一共花了多少錢?我得算算清楚,心裡有個數。”
“你讓我先歇歇,一會兒再把賬目給你。”
“嗯,那你快點啊!我得算算這次一共花了多少,再加上住院那些,到時候好給妹妹他們那邊看看。哎,這幾天錢就像流水一樣花了出去。”
蘇潤梔:……
還記得新婚第一日的早晨,他和龔盈袖也是坐在這裡發生了婚後的第一次吵架,爲的是龔盈袖想管錢讓他上交工資卡的事。今日,他們沒有吵架,非常平靜,但聊的依舊是關於錢的事。
唯一不同的是,今日是晴天,那日是下雨。
爲什麼要整理出來給蘇怡華看?龔盈袖的意思再明確不過,這次的開銷,蘇怡華家也是需要出錢的,按照她的性子,多半是平攤。
“嗯,你先算算到底多少再說吧。”
聽了這話,龔盈袖的心裡咯噔了一下,蘇潤梔這樣講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數額不大的話他要一力承擔?蘇怡華和許利一分錢也不用出?
憑什麼啊!
作爲蘇大山的子女和後人,喪葬方面花出去的錢,蘇怡華和許利一樣需要承擔義務。
但是,蘇潤梔這個樣子,眼下肯定不是講道理的好時機。
想了想,龔盈袖生生忍了,決定回家再說。
半下午的時候龔盈袖就回城去了,一則要上班,二來蘇潤梔和劉淑華還的繼續留下,過幾天才能進城。
按照風俗,作爲長子,蘇潤梔還有些事要做,其中之一便是夜裡去墓地爲蘇大山點燈,爲照亮他前行的路。
雖然生在農村,長在農村,但蘇潤梔向來膽小得很,不像其他小孩那樣打小就到處野慣了,田間地頭,亂墳崗,密林子,到處都有腳印。
於蘇潤梔而言,家裡頭劉淑華從孃家帶到蘇家來那張他外公用過的書案几乎就是他上學時期的全部天地。
想起頭些年蘇大山對自己的評價,沒事就在家繡花,雖然難聽,但現在看來卻是對的。
他的整個初中高中都沒留下什麼回憶,除了唸書。
同學會什麼的他是不敢也不會去的,因爲他雖然記得所有人的名字,卻沒有一個知心好友,也沒有什麼交集。
他的時間,全撲在了學習上。
不過,也許是心態變了,夜裡,按照陰陽老師留下的那張紅紙上的要求,蘇潤梔定點提着清油打着電筒來到墳地準備點燈,剛開始心裡多少優點害怕,但慢慢地也就平靜下來。
生老病死,每個人都要經歷,蘇大山此刻不過是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從此與天地融爲一體罷了。
有什麼害怕的呢?
蘇大山再看不上他,也是他的親爸爸。
任憑晚風徐徐,吹的山間的樹木搖晃;任憑歸鳥漸漸歸巢,嘰嘰喳喳弄的林間的樹木發出沙沙的聲音;任憑不知名的昆蟲吟唱,在寂靜的山間發出詭異的叫聲。
換了以前,他定是早就開始小跑。
但現在,他只貪戀那一點點橘黃的燈火,慢慢回憶蘇大山的音容笑貌。
晚上,母子倆都不想做飯,更不想吃日間的剩菜剩飯,索性燒了開水,一人泡了一碗泡麪。
母子倆對坐,誰也沒說話。
蘇潤梔很想做個夢,最好能夢見蘇大山,看看他好不好,和他在夢裡說幾句話。只可惜,連着幾晚,哪怕他刻意躺在蘇大山生前睡得牀上,也依舊不做夢,更別談夢見他了。
就這樣,等他完成了最後的程序,這才帶着劉淑華進城。
他也要上班了,劉淑華也不可能留在鄉下無人照顧。
按照之前說好的,蘇怡華在車站接到劉淑華,帶回家跟着自己一起住,蘇潤梔則依舊回龔家。
也就是到了這個時候蘇潤梔才驚覺到一個殘酷的事實,哪怕到了今時今日,自己在這個城市依舊頭無片瓦可以遮雨。哪怕到了這個境地,爲劉淑華提供住處的,依舊是蘇怡華。
而不是他蘇潤梔。
單位原本只給蘇潤梔批了一週的假,在他們看來辦個喪事足夠了,但聽說他是鄉下的,又是按照土葬的規矩來,這才寬限了幾天,但也言明需要從年假中扣除。
也就是說,蘇潤梔今年已經沒有任何假期了。
他渾身疲憊地回到龔家,洗了澡,一個人發呆。
人就是這麼奇怪,以前蘇大山在世的時候,蘇潤梔從未發覺他有什麼好,甚至覺得他可有可無,每次回家都要和他吵上幾句,或爲前途,或爲莊稼,或爲家務事。
倒像是仇人一樣。
可現在他走了,他又無比想他。
爲什麼,爲什麼蘇大山在世的時候他就那麼不懂得珍惜,不懂得收斂,非要和他爭吵呢?
“老公,你發什麼呆啊!要不把鬍子剃了?明天就要上班了,你這樣去肯定不行。”
摸了摸鬍子,是啊,從聽到蘇怡華的事開始就沒剃了。
他聽話地去了廁所,結果剃着剃着就哭了。
這個剃鬚刀,是他準備送給蘇大山的,因爲他總是抱怨說家裡那個剃鬚刀夾鬍鬚,扯得他有些痛。現在他走了,這個剃鬚刀蘇潤梔便帶進城了,留着自己用。
若他還在世,馬上就要過生日了,可惜死在生日前幾天。
哭的聲音不小,連裘開符都聽見了。
“要不你去勸勸?誒,我看他精神很不好。”
“算了,由着他去吧,這種事只能慢慢來,勸不了的。”
“我想起一個事,他方纔回來的時候沒有跨火盆,也沒有用柳枝拍打,這樣肯定不行,可他又一直不信這個……趁他在裡頭哭,你拿着這把柳枝去把他換下來的衣服打一下。”
龔盈袖:……
第二天起牀時蘇潤梔覺得自己無比疲倦,但還是上班去了。原以爲自己做完這些會大病一場,畢竟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外住了四五天,回家守了七天靈,又着實忙碌了好幾天。
但他除了覺得累,一點事都沒有。
他的身體素質一般,即便沒有這些事,每逢換季都要感冒的。現在居然沒事,他自己便覺得是因爲這個關鍵時刻不敢生病。
要是蘇大山去世的時候他恰巧病了,蘇怡華又要手術,劉淑華也分裂了,那豈不是要翻天?
就這樣過了幾天,龔盈袖見蘇潤梔又開始洗衣服做家務,算是恢復了以往的生活,她便抽空找蘇潤梔說了此次的開銷,意思也很明顯,希望蘇怡華和許利能夠幫忙平攤。
“老公,我抽空算了一下,這次前前後後一共花了十五萬。除去報銷的一小部分,加上爸爸之前買的那個意外險,我們總共墊付了十萬零八千多塊,差不多十一萬的樣子。”
“保險拿到了?這麼快?”
“嗯,怡華報了我的名字,我這幾天都在跟進。他們也沒爲難我,就讓我提供了幾張照片,出示了先前的合同以及爸爸的死亡證明,前天就拿到了。”
蘇大山的那個意外險是生前村裡買的,就幾十塊錢。
現在看來,倒是幫了大忙,拿到了幾萬塊的賠償,多少能緩解一點經濟壓力。
見蘇潤梔不接話,龔盈袖只好明說。
“你看,這麼一大筆錢,就算是十萬吧,零頭不算,是不是應該讓怡華他們出五萬分擔一下?我們家也不富裕,要養孩子,還要攢錢買房……”
“要不這次就由我們承擔吧,不要叫怡華他們給了!”
聞言,龔盈袖一下子怒了,憑什麼啊!
“爲什麼啊?爲什麼要我們自己全部承擔,不讓他們出?他們又不是出不起!許利爸爸多有錢啊,手裡捏着好幾個鋪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了,老人出事,所需費用難道不應該是做子女的平攤嗎?許利作爲女婿也算是半個兒子也該盡義務……”
“老婆,你別鬧,你先聽我說,你先坐下。”
見龔盈袖生氣了,也不坐,蘇潤梔也懶得理她。
“怡華剛剛做了大手術,肯定花了不少。接下來還要買些營養品補身體,還要打疫苗,處處都要花錢。我跟你說那疫苗可不便宜,還要預約……”
“她要用錢我們就不用錢?我們喝的是西北風嗎?我們的錢是從天下掉下來的嗎?蘇潤梔,我不管,這次的費用他們必須給,就給五萬好了。”
這麼大一筆錢,她要存多久?要買多少理財產品才能賺回來?憑什麼蘇潤梔一開口就讓自己給。
“那我問你,爸的養老金才領了半年多,估計能退四萬多五萬,這個錢給誰?”
“當然給我們啊,這錢難道不是你借錢交的?”
“我的意思是,這五萬拿回來不剛好?就當是怡華給的不行嗎?都是一家人,幹嘛非要算得這麼清楚!”
聞言,龔盈袖簡直無語,跟蘇潤梔這種文人談錢,簡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拜託,一碼歸一碼,這種事能混爲一談嗎?
“你不說,那我明天自己去說!”
“不許去,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蘇潤梔,你是豬腦子麼!我爲的不僅僅是這五萬塊!”
“那你爲的是什麼?不爲錢?爲了感情?”
蘇潤梔纔不信龔盈袖不是爲了錢。
作爲金牛座的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錢,錢,錢。
“爲什麼?怡華難道不是爸的女兒?許利難道不是女婿?無論是按照法律還是習俗,他倆都必須承擔起應盡的義務和責任,沒有讓你一個人揹負的道理。”
“呵呵,說白了還不是爲了錢?好,既然你說到義務和責任,那我問你,按照法律來說,我媽是不是該我養?或者說,我必須養?可你看看,現在我媽是誰在養?”
“蘇潤梔,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別什麼都想要!你想要那五萬?行,有本事你就去說,怡華也肯定會給你。但是,你要是拿了,我就立即出去租個房子,到時候你也搬出來和我們一起住,一起盡義務照顧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