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東方叔叔對盈盈這般好,可曾做過會讓盈盈傷心的事情?”

傷心?他咀嚼着這兩個字,“怎樣纔算讓你傷心?”

盈盈一字一頓認真地說道:“傷害盈盈在乎的人,利用欺騙盈盈……”這兩件,纔是真正會令她傷心的事。

少女眼裡璀璨的光輝美得叫人心驚。謊言對他而言,本來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如今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卻顯得那麼難以啓齒。他看着她,心裡竟然想笑,連試探都這般拙劣,或者說,是直接,毫不加掩飾,就差直接拽住他問,他是否害過她的爹爹……果真是被她寵壞了的小姑娘,就半點不曾想過秘密揭穿之時他會惱羞成怒加害於她?

還是說,她便是這樣篤定,無論何時,他都不會傷了她?

他勾脣,淡淡地笑着:“若我說是,你當如何?”

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盈盈面上的血色瞬間便褪了個乾淨,強笑道:“東方叔叔是在跟盈盈開玩笑的,是麼?”

他本該選擇成全,順着她的意思繼續騙着她,哄着她,一如這過往的七年一樣。可他突然想要看一看,若是這張臉上這般純然無暇的表情被人打碎,若是這天真的笑容不再,會是什麼個模樣?這種感覺來得太突然,卻來勢洶洶無法抑制,浪濤一般幾乎將他湮沒。他順從了心意,也傷了她:“若我說不是,你又當如何?”

盈盈僵在了那處,不可置信地睜大眼,好半晌回過神來,下意識以手捂住嘴巴,止住所有的哽咽,眼中閃過茫然無措,就這樣牢牢地看着他,企圖看出一點蛛絲馬跡來,可是什麼都沒有。他從來都是這樣一個人,無論何時,都能將自己掩藏得最好。若是他不願意讓人知道心中所想,她便怎麼也看不穿。她拉住他的衣袖,十指收緊,指關節都泛了白,在衣袖上留下深深褶痕:“你是騙我的麼,東方叔叔?”

他輕輕揮開她的手,目光憐惜地撫着她柔嫩的臉頰,“盈盈,你想求一個什麼答案?”

盈盈的心便就這麼冷了,若只是玩笑,這便太過了。明知這樣做,哪怕是玩笑,她也會難過……東方叔叔,從來不曾讓她難過。她強自鎮定,只是臉上已無了笑意,緩緩說道:“東方叔叔是開玩笑吧,爲何盈盈不記得有這樣的事?”

他輕嗤一聲,沒有正面回答,低低說道:“盈盈知道的,叔叔不愛說笑。”

“那麼,東方叔叔,你究竟做了什麼事讓盈盈傷心?不妨說來聽聽。”

他表情冷淡,在她看來,堪稱殘忍,用那樣雲淡風輕的聲音來凌遲她的心:“你心中有數,又何必問我,讓自己再傷心一次?”

可笑時至如今,她竟然還對他有期待——期待他真的只是騙她的!期待他所說的傷害並不如她想的那般無可挽回!

盈盈簡直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態,豁然擡頭看他,竟然就這麼破罐子破摔,直接地問出了口:“東方叔叔,你爲奪教主之位,設計害我爹爹之事,原來是真的?”

她是多麼希望他能否定她,哪怕是生氣,罵她一頓,也好過這樣無所謂地承認:“誰告訴你的?讓叔叔猜猜,是向問天,還是曲洋?曲洋是個聰明人,這種時候告知你真相併無裨益。那麼,是向問天了?他昨日來找你了?在外三年還不斷下心思,看來本座是待他太寬容了些。”

盈盈幾乎嚇了一跳,“不關向叔叔的事,是我自己猜的!”

“盈盈,你也學會說謊了呢。”

“我沒有……騙人的是東方叔叔!”

他溫柔地伸手去摸她的面頰:“叔叔不曾騙過你。”盈盈下意識避開,他無所謂地收回手,淡然說道:“只是你從不曾問過罷了。”

他竟然敢這樣說!

盈盈惱怒:“那是因爲我從未想到這樣的東方叔叔會是害了爹爹的罪魁禍首!我從未想過所謂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你可是後悔了,盈盈?”東方白抿脣笑着,笑意還未深入眼底,便消散了,“後悔非要討一個真相了,是麼?其實,知道真相又如何?什麼都不知道,未必不是幸福。可是,盈盈,你既非要一個真相,叔叔便會告訴你。那麼如今,你又打算如何?”

她茫然地看着他,從未想過他竟會那麼簡單地承認下一切,她以爲他至少會騙騙她,直到實在騙不過去……其實只要他願意騙,她就願意信。可是,爲什麼?“東方叔叔,你爲什麼要這樣做?榮華權貴當真便那樣重要?重要到你不惜背叛爹爹?爹爹那般器重你,你說,你爲何要這樣做?”

他也不惱,悠悠說道:“盈盈以爲任我行的教主之位是怎麼得來的?”

盈盈沉默,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世間安得雙全之法?想要登上那個至高的位置,雙手不沾滿血腥,根本是妄想。任我行奪了獨孤求敗的大權方纔坐上那個位置,東方不敗爲何不能取而代之?他當初篡位之時便應該有所覺悟,總有一日,他做過的事,會一一應在他自己身上。如今,不過是報應到了而已。”

對於爹爹篡位一說讓盈盈一驚,她很快鎮定下來,反駁道:“我從不曾聽說過什麼獨孤求敗,自我懂事以來,日月神教便已是如此格局了。何況,即便爹爹真的做錯了,這也不能成爲你篡權的理由!”

他輕輕笑了:“獨孤求敗是我師傅。盈盈,叔叔只是取回了應得的。”

盈盈大爲震驚,驚駭得一時說不出話來。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如若所謂獨孤求敗真是東方叔叔的師傅,而爹爹害了他的師傅,那麼,如今他來奪回屬於他的一切,爲師傅報仇,確是情有可原的……她半晌才磕磕絆絆地說:“我……我不知道。”

“你自然不會知道,叔叔可從未告訴過你。”他淡淡笑着,“那麼如今,盈盈,你打算如何?殺了叔叔,爲你爹報仇?”

“……我不知道。”

“盈盈,”他笑,伸手指了指自己心臟的位置,坦然地張開雙臂,微微垂眸,“你若真想殺了叔叔,叔叔便給你一次機會,讓你報仇,可好?”好看的眼睛在她面前緩緩闔上,他當真半點防備都無將自己最柔軟脆弱的死穴暴露在了她的面前,神色卻一如往昔,淡然不變,好像……好像她真的可以決定他的生死一般。

盈盈怔怔地看着他的動作,只覺得有些恍惚。她年幼喪母,父親又不能時時陪她,心中孤獨,素來最喜歡被人抱着的感覺,年幼時她喜歡着他,依賴着他,每每看到他,便會主動撲進他的懷裡……他一開始大概是不自在的,抱着她的時候身體都有些微僵,可後來卻漸漸成了習慣。

習慣真是可怕,可怕到這個從來不喜歡被人親近的人竟然不再抗拒她。甚至,不知何時起,每每久別相見,總是他主動張開手,對她敞開懷抱……一如今天的姿勢。

他在她面前,其實從來都不曾防備過吧?他真的想要她殺了他爲爹爹報仇麼?還是隻是想要她抱抱他?

盈盈恍恍惚惚地想着,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不由自主地便撲入他的懷中,拽住他的衣襟,他似是怔了怔,習慣似地反手抱住了她的腰。盈盈恍然無覺,低低哀求道:“東方叔叔,盈盈不想傷你,你放了爹爹,我們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好麼?”

他驀然便笑了:“叔叔可從來不知道,原來盈盈竟是這般貪心。”

盈盈不懂,她只是想求他放了爹爹,怎麼就成了貪心?

“本座如今與任我行勢同水火,斷不可能和解,若是放了他,無異於放虎歸山。盈盈,你想讓你爹爹親手殺了我?”

她驚訝地瞠大眼,“不……爹爹不會的!盈盈會勸爹爹,不會讓他報仇的。”

“任我行是愛你,卻更愛這權勢,沒有男人能放得下權勢,尤其是在嘗過權勢帶來的滋味之後。自小到大,他哪次忽略你不是爲了他的教務……盈盈,你可是忘了?”他笑着撫上她的眼睛,低低在她耳畔說道:“何況,你哪來的自信本座沒有斬草除根,還放任你爹爹好好活着?”他低嘆,“沒有人會這麼傻的,盈盈。”

是啊,沒有人會這麼傻的。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連她都知道的道理,東方叔叔怎麼可能不知道?怎麼可能留下這麼一個隱患讓自己寢食難安,提心吊膽?

自始至終,傻的都是她。如果她不問,爹爹便還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好好活着;東方叔叔,便還是那個待她好得恨不得將她捧在手心裡的東方叔叔……她的世界突然便崩塌了。汲汲追求真相,卻從未想過,這代價是不是她能承擔得起的?是不是她願意承擔的?

時至如今,她果然還是,後悔了呢。

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她心裡麻木,並沒有傷心的感覺,或許是傷到極點了,反而不覺得痛。她從他懷中退出來,縮在牀榻的一角,極力想要忍住那淚意。可是眼睛卻好似壞掉了一般,控制不住地往下掉着淚珠。她不是一個愛哭的姑娘,因爲在她看來,哭泣無疑是一種示弱的行爲,除了彰顯自己的軟弱,什麼用都沒有。可她阻止不了……被至親的人欺騙傷害,世間最令人難過的事情,莫過如此。

正是因爲在意,傷害纔會加倍。

他沒有安慰她,就這樣看着她,由着她無聲地流淚。

良久,盈盈兩眼微澀,淚痕已幹。她從未覺得時間竟是這麼難熬,感覺一萬年都已經過去了,其實也不過是一瞬,她垂着頭,終是倉促地做下了決定,失神地說道:“東方叔叔,我說服不了自己原諒你。”

他沒有開口,靜靜地看着她,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東方叔叔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盈盈曾經發誓,這一生一定會好好回報東方叔叔待我的好,決計不讓你傷心……可是如今,盈盈怕是做不到了。”

這是……要跟他劃清界限的意思麼?

明知是這樣的結果,東方白,你還在奢求什麼?

他輕嗤:“當初既已輕許了諾言,如今卻要親自毀諾麼?”

他的態度終是刺激到了她,原本失神的眼睛裡突然沾染了幾分晶亮的恨意,“東方叔叔,你當初決定傷害我的時候,難道沒有料到今日的局面。我想原諒你的……可是,你叫我怎麼原諒你!你叫我怎麼原諒你!”激動的情緒漸漸低沉了下去,她像是被扎破了的皮囊,無力地垂下了頭,“你和爹爹,都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我以前覺得自己真幸福,有一個那樣疼我的爹爹,還有一個這樣好的東方叔叔。即使後來爹爹不見了,東方叔叔還一直在我身邊,永遠不會離開……現在看來,原來我的人生,竟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我從來沒有想過,原來東方叔叔待我好,並不只是單純想要待我好,並不是任盈盈這個人值得你待她這般好……你待我那樣好,可你也害了我爹爹,東方叔叔,你我日後,再不相欠了罷。”

“我殺不了你,也不想殺你。即便你害死了爹爹,我還是不願意與你兵刃相見……盈盈真沒用,是不是?你在心裡笑話我吧?給了我這樣好一個報仇的機會,我卻下不了手……不會有比我更沒用的人了。”

“東方叔叔,我可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如今,我想求你一件事,與爹爹無關。”

他靜靜地看着她,眼裡無波無瀾,不立即拒絕,卻也沒有應允的意思。

少女挺直腰身,跪在了他的面前,這是她第二次跪他,第一次,是在三年前他登教主之位的儀式上,時隔了三年。她面無表情,目光盯着地板,一字一頓地說:“盈盈自請離開黑木崖,請教主成全。”

長久的沉默過後,那人嘴脣輕啓,冰冷地吐出了兩個字:“不準。”

少女執着地擡起頭,半點不肯退讓:“……東方叔叔還記得當初答應許給盈盈三個願麼?”

“你想威脅我麼,盈盈?”

她面上沒有一點變化,眼底卻是藏不住的悲涼:“你是教主,不能言而無信。”

他神色冷冽,眼裡漸漸透出了一點猙獰的痛苦來,伸手禁錮住她的下巴,一字一頓地說道:“任盈盈,我許你那三個願,不是爲了讓你離開我!”

“呆在叔叔身邊,哪裡都不許去。”

可她如今最不想待的地方,就是東方叔叔的身邊!“放我走,東方叔叔。若你還顧念往日的一絲情分,便成全我這一次。”

“不準!”

她沒有覺得意外,只是艱難地笑了:“東方叔叔是想要逼死盈盈麼?”

他壓抑着滿腔的怒氣,聲音如淬了毒一般冰冷:“任盈盈,別再妄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本座不會放你走。便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本座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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