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淵咽口唾沫,感到十分意外與難以置信。
這時候叔如常又說:“我從來沒想過要害她的意思,但這種想法有時總不受控制的從我內心深處鑽出來,讓我十分惶恐、愧疚。
我總覺得,我這人怎麼能這樣呢?真的是……讓我自己都感到噁心。所以我只能通過加倍對她好,各方面去照顧她,去理解她,以此來稍稍緩解自己的負罪感。
可這種負罪感依舊存在,與她吵架時的怒火與疲憊,依舊讓我心力交瘁,我總覺得日子過不成了,但周圍人,甚至包括她自己都還覺得我們兩個人恩愛的很。”
蘇平微微皺眉,若有所思。
叔如常則依舊用平靜的語氣自顧自的說道:“就這樣,明明我已經很心累了覺得這段感情就要結束了,甚至幾次分手兩字已經到了嘴邊卻因爲我這樣那樣的顧慮與考量而重新嚥下去,的情況下,我與她一步步走向婚姻。
你們說,可不可笑,就在這樣的情形下,我趕鴨子上架一般的,打算向她求婚,拍婚紗照,領證結婚,就這麼將將就就的……
就這樣,我不得不進,同時捨不得也不敢退,就這麼走到了這一步。我甚至覺得我們婚後恐怕很難幸福,搞不好沒幾年就要離婚。”
祁淵這會兒也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這個男人說的,會不會也是現今社會大多數人所重複經歷的心路歷程呢?
這時叔如常聲音忽然多了幾分波瀾:“但偏偏就這樣,在看到慧文的屍體的那一剎那,我懵了,我絕望了,我覺得自己的世界徹底坍塌了。
也是在那一瞬間我忽然發現,原來我已經離不開她,一次次到嘴邊的分手其實不過是對吵架的一種報復性衝動,或者說只是想利用分手來獲得她的妥協進而獲得更多,獲得吵架上的勝利……”
祁淵輕輕一嘆:“雖然我沒談過戀愛,但見過很多這樣的事,我想多數情侶在吵架的時候其實都是這樣想的吧?”
叔如常卻沒搭理他,繼續自顧自的說:
“我明白了,所謂的厭倦與疲憊,其實不過是想要獲得更多的驚喜,是一種貪得無厭吃着碗裡瞅着鍋裡的劣根性,但本質上,我還是深愛着她的,我不能沒有她……
可是,晚了,她沒了,而我從此只能孤零零的在這個世界上繼續走下去,不時的回憶起我竟然動過如果她死了這樣惡劣的念頭,然後陷入愧疚當中讓自己難以掙脫。”
說完,他終於回過頭,笑着看向蘇平和祁淵:“果然,這些話說出來,心裡舒服多了。警官,多謝你們願意聽我叨叨,如果不是你們,這些話,我也不知道該對誰說纔好。”
蘇平輕輕點頭:“不要想太多,你將來的日子還長着,好好生活纔是最要緊的。”
“是啊。”祁淵也立刻接過話,說道:“你這麼愛吳慧文,就更改連着她的那一份也好好活下去,過得多姿多彩,這樣以後逢年過節,把一些有意思的事兒說給她聽,讓她也跟着高興高興。”
叔如常輕笑:“警官,你還信這個啊。”
祁淵撓撓頭。
這話他沒法接,作爲黨員可“都是”堅定的無神論者,但他又總不能告訴他說“騙你的只是在安慰你”。
蘇平嘴一抿,看出祁淵的窘迫,有些忍俊不禁。
“不打擾你們了。”叔如常又說:“警官,你們去忙吧。有什麼需要我配合的話,儘管打我電話就好。”
蘇平輕輕點頭,說了聲早日康復,就和祁淵離開。
走到樓道上,下了樓梯,祁淵忍不住輕聲感慨,說道:“這個叔如常,還挺深情。”
蘇平搖搖頭:“未必,恐怕只是吳慧文的死給他造成了刺激罷了。這會兒他內心的掙扎我估計也只是一時的,這些情感,用不了多久他又會淡忘。”
頓了頓,他又挑眉:“倒是你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還怕這傢伙想不開啊?”
“多少有點吧。”祁淵說:“未婚妻死了,老爸被抓了,和其他親戚關係又一般,就像他自己說的,他已是孑然一身,我真擔心他會走極端想不開。
反正安慰人嘛,說兩句又不損失什麼,不管他到底有沒有這想法,總之就是……害我不知道怎麼講,蘇隊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
蘇平面露微笑,輕輕點頭:“你很不錯。”
祁淵嘿嘿兩聲。
很快兩人走出住院部,繼續往停車場走去。
此間事了,也該……
“啊啊啊……砰!”
身後傳來一聲巨響,兩人本能回頭,跟着便同時瞪大雙眼。
叔如常身子狠狠的砸在了住院部大門前的水泥地上,鮮血四下溢出,身子也沒了個人形……
“這……”蘇平愕然:“怎麼會,他……”
祁淵眼珠子也不斷震顫。
這是他第三次近距離目睹他人墜樓。
他迅速跑了上去,同時也有許多醫生衝了出來。
有名老主任檢查了一遍後,搖搖頭,又左顧右盼片刻,很快發現了身穿警服的祁淵,便過來說:“當場死亡,腦組織都出來了,沒救了。”
“唉。”祁淵嘆口氣,閉上眼睛,但眼前卻並非一片漆黑,而是刺目的鮮紅色。
搖搖頭,他重新睜開雙眼,看向蘇平,問道:“蘇隊,現在怎麼辦?”
“病房裡只有他一個人。”蘇平抿抿嘴說道,但緊跟着他又補充說:“還是得確認下是否是真的自殺,打個電話通知老凃過來一趟把屍體拉走做個屍檢吧,咱們上病房看看,再調一份監控。”
頓了頓,他又說:“通知老荀,讓他把這事兒……轉告叔川向。”
“知道了。”祁淵頷首。
……
叔如常是自殺,這點確信無疑。
隨後蘇平等人回到支隊,荀牧又領着他去看守所,說是要帶他看看人間百態,見一見極端情緒。
到了看守所,將叔川向請到詢問室,荀牧將叔如常自殺的事兒告訴了他。
他先是呆愣了一會兒,然後眼淚便奪眶而出,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哭着,眼淚嘩啦啦往下掉。
“後悔嗎?”荀牧問道。
“後悔,沒有比這更後悔了的!”叔川向終於忍不住開口,然後便抽噎着嚎啕大哭。
祁淵第一次見到哭的如此傷心的男人,而悲傷等極端情緒大多都會傳染,看他哭成這樣,祁淵也覺得心裡堵堵的,鼻頭有些發酸。
但他毫不同情叔川向,說起來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早先心裡就沒有兒子,現在兒子去了,又能怪得了誰呢?
只是可惜了叔如常。
可……要再過一段時間,叔如常得知自己的未婚妻被準岳父吳慶國給迷尖了,恐怕會更加崩潰吧。
……
晚上。
取證工作仍在繼續,因爲兇手死亡,沒有了犯罪人的配合,取證工作變得相當繁瑣。
關鍵還在吳慶國身上,得知沈溫玲自殺身亡,他頓時感到風停了雨晴了,自己彷彿又行了,當場翻供,拒不配合調查,給調查工作增添了不少難度。
凃仲鑫這邊倒是給力,可沒用,吳慧文當時喝的爛醉如泥根本沒有掙扎,加上吳慶國戴了小雨傘,而吳慧文與叔如常屬於未婚夫妻關係,曾經也發生過關係,且叔如常那天晚上九點多還上過門十一點才離開……
唯一的人證沈溫玲自殺,受害人吳慧文死亡,吳慧文未婚夫叔如常跳樓,加上吳慶國當場翻供,辯稱先前承認自己犯罪是因爲想躲過沈溫玲的追殺,爲此甚至不惜尋釁滋事讓自己坐牢。
這就導致很難形成證據鏈閉環,去證明吳慶國迷尖吳慧文。
吳慧文倒是養了一隻貓,可貓又沒法說話,也沒有人類的思維,沒法當目擊證貓……
如果始終無法取得完整證據,按照疑罪從無的原則,吳慶國迷尖吳慧文的犯罪嫌疑便難以在法律層面上得以確定,恐怕最終只能按尋釁滋事論處。
再加上雖然邏輯牽強點,但他尋釁滋事勉強算“事出有因”,最終可能並不會受到太嚴重的責罰。
這個結果蘇平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收集到完整的證據鏈。
甚至他直接帶頭在各個環衛站仔細仔細搜尋證據——按照吳慶國先前的供述,他事後將小雨傘打了個結扔到樓下垃圾桶了。
河蟹不負有心人,凌晨五點,法醫科遺傳學實驗室,從蒐集到的十多個繫了結的青色小雨傘中的某一個裡提取到了吳慶國的米青液,並在小雨傘外部檢測到吳慧文的DNA。
鐵證之下,吳慶國頹然的再次供出自己的犯罪事實。
……
將吳慶國與叔川向移交檢方後,支隊再次進入空閒期。
刑偵支隊大抵便是如此,忙的時候足不沾地恨不得把拉屎吃飯的時間都給利用上,空閒下來則閒的整個人都很頹,宛若失業一般。
正好上頭忽然又吹起了一陣風,要求嚴查酒駕、毒駕、超載超速等危險駕駛行爲,祁淵便拜託荀牧把他安排過去體驗一把。
畢竟小時候,他還不知道民警有着如此多的細分警種,各有分工,當時夢想成爲警察蜀黍,是既想指揮交通,又想緝兇查案。
雖然現在交警很少直接指揮交通了,信號燈足夠給力,即使需要人員輔助很多時候也是交給輔警,而且大多基層幹警就是一塊磚,哪裡有需要就往哪裡搬。
曾經他也猶豫過自己究竟是要進交警隊還是刑警隊——咳咳,其實多數人並沒有太多選擇權,都是從基層綜合崗位做起……
然後荀牧就用看傻子的目光瞧了他兩眼,大手一揮,同意了。
於是祁淵便穿上綠馬甲上了馬路,忍受風吹日曬去了。
他很快就開始後悔,但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裡咽。
……
夜裡,交警們再次在相對沒那麼擁堵的路段設卡查酒駕,祁淵攔下了一輛火紅色的甲殼蟲。
司機緩緩停靠在路邊,降下車窗,露出一張還算精緻的臉,瞧着二十出頭的模樣,長挺好看的。
就是兩側面頰浮上了一層層紅暈,而且……
祁淵鼻子抽了抽,聞到一股酒味。
雖然不算濃烈,但他還是立刻皺起眉,拿起機器就要示意女子吹一口。
這時女子卻撩了下額邊的長髮,問道:“小哥哥,如果受傷了用酒精消毒算不算酒駕呀?”
“當然不算。”祁淵微笑,並問:“你傷到了哪兒?嚴不嚴重?”
同時他手裡的機器並沒有放下。不管怎麼樣,不管什麼理由,總是要吹一下的,喝了酒就罰,沒喝酒放行就是。
“挺嚴重的。”女子抿抿嘴,卻不碰酒精測試儀。
祁淵眉頭擰的更深了些,後邊還有車在排隊,便示意她趕緊吹。
“小哥哥都不問問我傷到哪裡了麼?你關心關心我嘛,只要你關心下我我就配合你工作。”女子笑着說。
祁淵:瑪德智障!勞資剛剛分明問過你!
他並不想用強,於是耐着性子再次問道:“你傷到了哪兒?”
“傷心。”
祁淵眼睛一瞪,立刻吼道:“熄火!下車!出示身份證駕駛證!”
“哦呵呵呵呵!”女司機勾了勾手指:“你來追我呀,只要你能追上我,我就讓你嘿嘿嘿!”
然後她猛地踩了一腳油門,發動機瞬間發出聲聲咆哮。
但車卻沒動,她掛的空檔……
祁淵眼疾手快,瞬間將手伸進車窗開了車門,然後半個身子鑽進車裡將鑰匙一擰拔了下來。
剛剛那一聲大喝,以及發動機的咆哮也吸引了附近其他交警的注意,再加上祁淵的動作挺大,他們都意識到出事了,立刻有人圍上來攔住車,並問道:“怎麼回事?”
“酒駕,妄圖逃逸!”祁淵回答一句,然後繼續喊道:“立刻下車!出示身份證駕駛證!”
“小哥哥……”女子眯起眼看向祁淵:“你冷酷你無情你無理取鬧!”
祁淵臉一黑,沒忍住再次罵道:“瑪德智障!”
而且這次他罵出了聲。
“嚶嚶嚶,你兇我!”
邊上交警扶額:“強行拉下來吧,聞味道喝的酒不是很多,沒理由到這種程度,以我的經驗來看,沒猜錯的話應該是……”
祁淵一愣,隨後立刻反應過來:“毒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