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知道蘇家那一位不好對付了?”午後寂寂的永信宮,宮人皆被遣散,沈淑妃穿着家常半舊的松花綠對襟素綾廣袖宮裝,頭上鬆鬆的挽着墮馬髻,嘆着氣對侄女道,“你別看啊那一位八歲就被接進宮,逢着年節鄭野郡夫人也沒多少工夫提點她,可這人呢往往就是這麼磨出來的,早先宮裡那一位小霍氏,被太后當成了心肝寶貝似得疼,在這宮裡太后的寵愛往往比陛下的寵愛更重要,你只看霍貴妃就是個例子,可是你看看,好端端的,她就墜了井!長泰二十五年入宮的五個女孩子,其中唯一一個身份與蘇氏相齊的宋采蘩,沒幾個月就被打發回了宋家!連帶修禮郡君都跟着丟臉!太后同族的張氏,傷了身子,這輩子能活多久都是個問題!中宮嫡親的侄女算是好運了,可你去年進宮也不是沒看到,那小周氏哪裡會是蘇氏的對手?”
沈子佩如今神色很是憔悴,聽了淑妃的話,勉強笑了笑,道:“讓姑母操心了。”
“我也知道你是個倔強的,自小在咱們沈家就拔尖,怨不得你見了蘇氏總想分個高下,所以昨天死活不叫我去未央宮裡幫你,非要獨自和蘇氏比上一比!”沈淑妃搖頭嘆息,“傻孩子啊,這宮裡雖然說看着和樂,可轉過身來指不定就是你死我活!你道這是男子們參加的科考呢,還想着公平一戰?再說了,科考難道就公平嗎?有的人還沒考就知道了題目,有的人明明做得錦繡文章卻屢試不中……再想一想,富貴人家的子嗣只愁他不用心,而貧苦人家想進私塾都要賣兒賣女!這世上又哪來什麼公平!”
“都是子佩不好,只怕這會要連累姑母了。”沈子佩輕聲道。
“你姑母我好歹是正一品四妃之一,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何況只憑孟氏片面之詞也還定不了你的罪,連累不了我什麼!”沈淑妃見她如此黯然,心裡倒是一軟,也訓斥不下去,溫言安慰道,“其實你也未必比蘇氏差,這宮裡她是待得熟悉的,佔了地利,昨兒長樂殿上你是獨自一人,她不但有個堂姐聯手,更暗中收買了孟氏這賤人陷害於你,你等於是獨自對付她們三個人,再加上中宮在裡面拉偏架,因此這回吃虧權當長記性,並不要放在心上!”
沈子佩勉強一笑,忽然想起了什麼:“姑母,昨天孟蕊兒忽然反咬我一口,當時我雖然驚訝,但也以爲是蘇氏所爲,因此沒有看孟蕊兒,卻先注意她,卻見她也頗爲意外……姑母,你說,那孟蕊兒,難道是另有其人?”
“哼!”提到此事,沈淑妃的臉色就沉了下來,咬牙切齒道,“孟成光這廢物!自詡書香門第出身,口口聲聲說什麼要學聖賢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結果他修身不行齊家無力,才替你招惹出這麼一個麻煩!”
“究竟是怎麼回事?”
沈淑妃嘆了口氣:“那孟蕊兒是寧國公夫人姨母之女,寧國公夫人出身不顯你是知道的,所以她的妹妹可沒她這麼好命嫁進國公府,還是靠了她才嫁給了孟成光!”
“孟成光的官職如今也不算低了……”
“當初孟成光娶那董氏就是看中了那時候還是世子的連襟!”沈淑妃慍怒道,“結果他娶了小董氏過門,連着三年無子,加上老寧國公在世時對子女約束甚嚴,世子在朝中說不上什麼話,孟成光心中失望,對那小董氏自然怠慢起來,連着納人進門,便生了庶出的三子一女,這才輪到了孟蕊兒!”
沈子佩恍然大悟:“孟蕊兒本是說爲了她長兄前不久犯事在了咱們家人手裡,纔會幫忙,本以爲她雖然是嫡女,長兄雖然是庶兄,但她沒有別的兄弟姐妹,總是要靠兄弟的,必不會食言,卻沒想到她竟是對庶兄恨之入骨?”
“她也不僅僅是恨庶兄!她更恨姨母陶家之人!”蘇如染喝了口茶,示意蘇如繪將浮水等人都遣退,這才悠悠道,“孟家也不過是虧待了她們母女,她好歹是嫡出,還有嫁人這個指望,而陶家……”
蘇如繪奇道:“陶家怎麼她了?”
“陶家的長子也就是世子,如峻堂兄的好友,此人在帝都素有豪爽不羈的名聲。”蘇如染附在她耳畔,悄悄低言,“當然,那只是對於男子而言,對於女子,此人卻實在算不上一個好東西!就是我等在閨閣裡,也聽說他許多始亂終棄的事情……”
蘇如繪驚得差點沒把茶盞推到裙子上,虧得蘇如染替她扶了一把,她抓住了蘇如染的手臂,倒抽一口冷氣道:“他……他居然……可這孟氏怎麼還能進宮?”
“唉,也是千鈞一髮之際被人撞破,這才絕處逢生!”蘇如染嘆了口氣,“但據救她的人說,當時兩人都是身無寸縷,孟家好歹也是詩禮人家,她的母族董家同樣家風貞靜,長樂殿上小沈氏說什麼陶月剛烈……這孟氏纔是真正剛烈!她手無縛雞之力,想報復想瘋了,那救她的人,就給她指了條路!”
“到底是誰救了她?”蘇如繪奇道。
蘇如染眨了眨眼睛,微笑道:“此人你也不陌生,何不猜上一猜?”
蘇如繪道:“莫不是劉素冠?”
“一聽你說她,我就曉得你是猜差了,你未來二嫂還沒過門呢,哪裡就會想到這麼多?提醒你一句,這事兒啊,還是在寧國公府的後院裡發生的!”蘇如染狡黠一笑。
“……顧連理?”
“更錯了,顧太一和陶家可沒什麼交往,她怎麼會和孟氏撞到一起去?”
蘇如繪沉吟道:“難道是二哥?”
“你二哥與寧國公世子關係再好,如今也不便去人家後院吧?”
蘇如繪頭疼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這還猜不出嗎?救了孟氏是順手,但立刻想到用她來幫你一把,等於是賣了偌大人情給咱們蘇家……”蘇如染微微一笑,“除了你那伶俐的表妹,安木容,還能是誰?”
“是她!”蘇如繪吃了一驚,“她怎麼會在寧國公府?”
蘇如染微哂:“嬸母給她做媒,看中了寧國公夫人的孃家董氏家風嚴謹,寧國公夫人的一個侄子父母早故,但傢俬卻不少,年歲也合適,嫁過去不必服侍公婆,立刻就是當家主母,雖然那人就堂兄們說木訥了些,然而安木容卻極爲滿意……”
“就憑她在人家做客這點時間就做成了這麼件事兒,就算那董家子弟再靈巧些,想必我這表妹,也會過得不錯的。”蘇如繪撫着額角,苦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