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天道
離開一條街,王和勝被風吹了一下,頭腦清醒很多,也真有些不知所措。
現在……去哪兒呢?
回唐府?
開什麼玩笑,哪兒有臉回去?
回駐地?
駐地在城外,現在城門已關,叫開城門也麻煩,而且出去了就回不來了。
哪兒也不回?
在大街上溜達?
聽起來夠慘的。
王和勝擡頭看看天色,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片魚肚白,馬上天就要亮了。等天亮之後,這京城就不是他可以肆無忌憚的地方了。
正在這時,只聽旁邊校尉道:“將軍,您看……”
王和勝順勢看去,只見街角,一個穿着樸素的婦人正向他招手。
王和勝呆了一下,忙對衆人道:“你們都留在這裡,我去去就來。”當下竟翻身下馬,小跑着奔了過去。
來到街角,果然見小衚衕中停着一輛馬車,車簾垂下,看不清裡面的情形。
王和勝見了那馬車,面上含羞帶愧,拱了拱手,道:“末將……見過……”
車中傳出一個聲音道:“將軍請坐。何故嘆氣?”
王和勝順勢上前,坐在車轅上,放鬆了身體,喘了一口氣,長嘆道:“不瞞您說,這一趟實在是憋屈。我有年頭沒吃過這樣的虧了。”
那車中人道:“沒見到人?”
王和勝道:“人沒見到,吃了他一屁股煙塵。好小子,下回別叫我碰見他,不然非要他死無葬身之地不可。”
那車中人道:“沒抓到就罷了。是他運氣好。”
王和勝道:“果然是運氣好,我就不氣了。我他媽被他耍的團團轉,最後也沒鬧清楚他在哪兒。現在想想,還是不可思議。”
那車中人道:“果然如此厲害,您說一說,他是怎麼耍您的?”
王和勝運了運氣,將自己從出城到唐旭府邸再到追出來種種過程說了一遍,只是最後遇到和尚那件詭異的事,不知出乎什麼心理,悄悄隱沒了沒說,道:“您說,外頭的人一個沒進來,裡頭的人一個也沒出去,他怎麼就找不到了呢。
馬車中人道:“那肯定是還有意想不到的漏洞了。我想想……”
王和勝點頭,他似乎很相信車中人的判斷,只靜靜等着,也不多做打擾。
車中人突然輕輕嘆息一聲,道:“雖然我不知道他具體是怎麼運作的,但那人在哪兒,我可以猜上一猜。”
王和勝道:“猜?好吧,那您猜一猜吧。”
車中人道:“那人既然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走,自然是鑽了根本想象不到的漏洞,我猜……他或許在你的隊伍裡吧
王和勝目瞪口呆,道:“在我的……我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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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中人道:“是吧?您可以懷疑唐府的人,也可以懷疑在場的每一個賓客,但不會懷疑自己帶的兵。可是您手下也有那麼多兵,還進了陌生的唐府搜查,給陌生人混進去,未必就沒有機會吧?”
王和勝呆了一會兒,罵道:“他奶奶的,沒想到這一層,太他媽狡猾了。我這就去把他揪出來。”
車中人道:“您現在去,恐怕找不到人了。您帶路又是搜人,又是追擊,跑過來跑過去,隨便找個機會,就可以溜走啊。”
王和勝怒道:“不行,我再去查一遍,萬一還在呢?”說着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過了半個時辰,他頹然走了回來,道:“您說對了,人不在了,我的隊伍少了一個人,誰也說不清是什麼時候少的。他奶奶的,這小子……簡直是個心腹大患。怪不得您要抓他,果然奸猾無比。”
車中人突然嘆了口氣,道:“將軍,聽到他果然是混在你的隊伍裡逃走的,我反而鬆了一口氣。”
王和勝愕然,道:“這是……怎麼話說?”
車中人道:“您看,他混入您的隊伍裡,固然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妙招,但也實在是犯險。倘若他有人接應,其實可以走的更從容,是不是?”
王和勝道:“那倒也是。”
車中人道:“京城裡的勢力,能說得着的,今天都在唐府了。可他一個也沒去求援,說明他要不然另有背後主使,要不然就壓根兒沒有主使之人。也就是說——他並非我所懷疑的惡人。”
王和勝張大了口,道:“你……你是說……我追了半日之人,你都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惡賊?開……開什麼玩笑?
這話要是換一個人來說,王和勝非衝過去給那人一個嘴巴——這都不夠,說不定要抽出刀來劈上三五百刀方纔泄憤,但對車中人,他還真沒脾氣,坐在車上,只是揪自己的鬍子,道:“這是何苦呢?”
車中人道:“將軍勿惱,是我說的不明白了。我要找他,一是確定他是不是攪亂我計劃的奸人,二也是看好他。倘若他不是奸人,我還用得着他。”
王和勝悻悻道:“禮聘賢人這等事,我可不管。”
車中人笑道:“是,我也不敢再麻煩您了。我還要再看看,若有機會,我想要用他。”
王和勝道:“您手下能人無數,還用得着這小子?”
車中人道:“雖然其他地方有能人,但獨獨缺一個封印師,本來我自己便罷,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又出現了另外一個機會。我若不把握,太也可惜,我若把握了,這邊就沒人主持大局,還是要另尋他人才可……”
王和勝聽到這些,完全和自己無干,也不在意,他只是想自己今晚失去了多少。和中山王交惡,那還罷了,但是最後那個和尚,實在是莫名其妙。先天大師啊,多少年沒見過的人物,幾乎可以算得上人可敵國的強者,自己就這麼得罪了,將來可怎麼收場?
但願那大師還在京城,自己回頭就買下貴重禮品,上門修好,但願他既往不咎……
正在這時,車中人突然道:“將軍,阿龍一向可好?”
王和勝精神一震,道:“他挺好的。這孩子也爭氣,剛剛十六歲,就已經突破了金剛的境界,就快趕上他爺爺我了。過兩日的御前試劍宴會,我會帶他去,或許能顯露點光彩
車中人道:“將軍這麼說,阿龍必然已經成爲了不起的青年俊彥了。如此甚好,我有一件禮物給他。”
旁邊一個僕婦呈上一塊不起眼的牌子,形狀正圓,灰撲撲的毫不起眼,中間刻着一個“土”字。
倘若孟帥在此,就會吃驚地發現,這牌子跟他從陳前手上得來的一模一樣。
王和勝見了這牌子,先是迷惑,突然臉色大變,道:“這是那個大會……那個……”
車中人道:“阿龍如此天才,用它豈不正好?”
王和勝又是笑,又是搖頭,道:“這個……太貴重,他雖然有用,但是……但是您更需要啊。我本打算……試劍會上讓他憑本事……”話雖這麼說,他還是緊緊攥着那牌子,似乎攥着自己的性命寶貝。
車中人笑道:“試劍會不算什麼機會,就算拔得頭籌,也未必有益……說不定有害。況且我不用這個,這一塊是阿龍的。”
王和勝道:“是那幾位老祖賜下的?賜給您一個,又多給了一個?”
車中人笑道:“這怎麼可能?皇室雖有幾個名額,但大多分散在諸侯王手裡,老祖宗手裡也沒有多餘的。這一個是我的,但我不需要了,正好阿龍用得上,就給他便是。”
王和勝道:“您無心參加這個大會?那不是太可惜了麼?”
車中人笑道:“不是無心,是不必。”
王和勝怔了一怔,登時驚喜道:“難道您的天才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已經被破格錄取,連形式也不用走了?”
車中人道:“雖無十分把握,也有八九分吧。”聲音之中,終於露出幾分自矜。
王和勝喜不自勝,一是替車中人歡喜,二是替自己的孫兒歡喜。這下這個名額就是毫無問題了。雖然自己的孫兒不敢說能板上釘釘,通過那大會測試。但這個名額到了,就有幾分希望。
倘若自己孫兒當真過了那個測試,今天這點煩惱又算什麼?
登時,他覺得一天雲霧散了,又是青天白日,且光明就在前方。連得罪先天大師的壓力,好像在一瞬間都輕如浮雲了。
一個先天大師算什麼?趕明兒,自己的親孫子就是先天大師!
普天之下,又有誰敢違逆?唐旭又算個屁!
然而……
大師那筆帳不必理會,和中山王的仇怨呢?
這個仇家是自己爲了眼前人結的,解鈴還須繫鈴人,少不得也得着落在這位身上。
王和勝突然想起一事,暗中已有計較,道:“這一次我去唐府,還有意外收穫。中山王和唐家勾上了。”當下將唐氏女坐在中山王車上的時告知了。
那車中人道:“陛下早就防着他們了,果然成真了。我回去告訴陛下。”
王和勝取出一張紙條,正是從水井中屍體隨身的錦囊裡翻出來的,道:“還有這個。這是鐵證。”
車中人接過紙條,看了一遍,立刻道:“將軍,我要馬上進宮。你趁着城門將開,出城去吧。辛苦了。”
王和勝道:“無妨,我這就出去。”他走出幾步,車中人再次叫道:“將軍。”
王和勝轉回身,就聽那人道:“最近京城是多事之秋……我……我們全仰賴將軍你了。”
王和勝胸脯一腆,道:“放心,包在老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