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孟帥第二次來高崎家。
上一次來時,他還帶着欣賞的目光,看小院如何幹淨,看封印師如何佈置,但這一次來時,總覺得處處不是滋味。
比如這地面,太乾淨了,光禿禿的,一定是爲了掩飾犯罪痕跡打掃過。比如這樹木,竟然葉子都黃了,雖然外面的葉子也是黃的,但此地的葉子黃的極爲可疑。
種種不對勁,孟帥也沒怎麼收斂,露出種種擠眉弄眼的不屑神色。到了裡面,朱強突然按住他道:“小孟,你的臉怎麼了?”
孟帥忙按住臉頰,道:“什麼?什麼也沒有。”
朱強瞪了他一眼,道:“沒有最好。”
幾人進了門,有一個打扮乾淨的童子引他們進門,道:“幾位是來找我家先生的麼?”
孟帥暗道:上次見你時,你才稱呼公子,現在已經改稱先生了?提升的夠快啊。
郭寶茶笑道:“我早就跟你們先生約好了,今日攜貴客到訪,勞煩小哥帶路吧。”
那童子道:“抱歉,今日先生不在。”
郭寶茶貓兒一樣的細眼陡然睜開,掃過了那童子,只這一眼,目光冷冽不在乃姐之下,但之後就再次眯起,含笑道:“這可奇了,我記得我和高先生約好了今日。怎麼原來約定的事也可以當做放屁嗎?”
姜期笑道:“三姑娘別急,說不定這位高先生有十萬火急的大事,臨時改變了計劃。”
那童子道:“那倒沒有。今天早上,我家先生一早起來,看天高氣爽,鴻雁成行,興致大起。因此換了衣服出門登高去了。”
郭寶茶呵呵一聲,語氣不明所以道:“他興致真好,興致一上來,別的都不管不顧了。”
那童子道:“我家先生言道,人生在世,第一個要活的逍遙,不可爲俗世所羈絆。因此興致來了,萬般俗務皆不能當。於是就出門去了。”
姜期嘆了一句,道:“真是通脫之士也。”
孟帥突然覺得這場面很像是某篇文章裡的段子,是不是《世說新語》?緊接着高崎那張憤憤的臉在面前一晃,暗道:他也配玩魏晉之風?
郭寶茶歪着頭,道:“那他要我們怎麼樣?”
那童子道:“請回吧,改日再來。”
孟帥突然心中一動,暗道:不是《世說新語》,是《三顧茅廬》?
郭寶茶道:“他去哪裡登高了?我們去那兒會會他。”
那童子搖頭道:“先生登高遊玩,向來隨心所欲,我可不知道他去哪裡了。你們有心,下次來就是了。”
郭寶茶笑吟吟的伸出手來,摸摸他的腦袋,突然伸手下移,掐住他的喉嚨,道:“少廢話,我要知道他在哪兒。”
那童子被她掐住,登時面紅耳赤,雙眼翻白,想說什麼說不出話來,郭寶茶手指一鬆,道:“好吧,你可以說了。”
那童子咳嗽良久,緩過勁來,道:“我……先生……說……倘若你們有誠心……”
郭寶茶道:“我們大有誠心,你若不信,我可以再展示誠心給你看。”說着手指又要收攏。
那童子忙道:“我信的……他就在城東南嶺極赤峰上。”
孟帥陡然一驚,極赤峰對他來說,可是個極爲重要的地點,因爲那是——
榮令其交代的地點!
郭寶茶見他放下,道:“你早這麼說,不就好了?又有什麼興致所致,不過是換種方法等我們出價錢。矯情的賤人,他還當這是打茶圍,要見姑娘先給賞錢不成?”
這番話朱強聽得嘴角抽動,姜期也不由得低聲咳嗽一聲,馬上就聽而不聞了。孟帥讚道:“茶姐,你真是女中翼德也。”
幾人離開,趕往極赤峰,臨走之前,姜期好言撫慰那童子幾句,朱強給了一錠大銀。
極赤峰是南越嶺之中極普通的一座山峰。如果不是問明瞭常常在山裡走的採藥客,還真未必知道往哪裡去。
四人一路往山上走,雖然山路崎嶇,但人人有武功在身,卻也不算什麼。
這一趟登山也有半個時辰,又是日已西斜,就聽有人在山巔吟道“冠頂朝青天,足下生白雲。苦樂人生短,逍遙歲月長。”
孟帥聽了,不免嗤之以鼻,暗道:瞧你那點文化,逼格一點也不高。還不如直接吟:“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再往山上走,但見懸崖上端坐一人,一身青衣長袍,頭上三寸高冠,夕陽的餘暉披在他身上,籠罩了一層光暈,竟也顯得神秘而出塵。
高崎?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了。
孟帥上次見到他,還真是個學生的樣子,現在穿上這般大長袍,竟也有些高人的意思了。
姜期擡頭看到他,拱手道:“敢問是高崎先生麼?”
高崎也不回頭,道:“荒郊野嶺,竟也有認得區區的,到可怪了。”
郭寶茶撇了撇嘴,對孟帥道:“你看這個哥哥怎麼樣?”
孟帥道:“怎能是哥哥?我看這個做派,做我太爺爺綽綽有餘。”
郭寶茶笑着道:“啊喲,你這孩子,哪有自己給自己降輩分的?”
說笑之中,幾人已經上了山。郭寶茶道:“高先生,你好悠閒啊。”
高崎回過頭去,神色倨傲,但也掩不住稚氣未脫的容貌,道:“郭姑娘。我只說偷得浮生半日閒,你又把我帶進滾滾紅塵中了。
郭寶茶又好氣又好笑,道:“你還沒完了?我按照約定帶人來了。你見不見了?”
高崎這才轉過頭來,盯着姜期,露出讚賞的神色,訝道:“這位就是傅使君?果然是少年高位,一表人才。”
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孟帥咬着嘴脣,並沒笑出來。姜期卻是神色自若,道:“先生誤會了。我並非傅使君,是代替他前來的。”
高崎臉色一沉,道:“看來是我高估了傅使君的誠意了。既然他不來,其他人來了又有何用?”
姜期一笑,道:“高先生勿惱。傅使君是不敢高攀先生。我雖然是因他而來,卻不是他派來的,而是更上面派來的。先生乃是真龍,絕非涼州淺池中物,我引先生往更高處去不好麼?”
高崎被他一捧,心情略好,道:“更高處,姜都督?”
姜期並不否認,道:“還入高先生的眼麼?”
高崎神色掠過一絲不自然,道:“姜都督已經看到我了?那倒是我的榮幸。不過我可不會因此就送上門去。郭姑娘告訴過你們麼?我的條件?”
姜期道:“那個自然。姑娘請。”說着做了個請的手勢。
郭寶茶向前一步,將一直抓着不離手的盒子放下,打開來時,一陣藥香撲鼻。她指了指道:“你要的草藥,全是五品以上的,你看看吧,有什麼不滿意?”
高崎斜睨了一眼,突然道:“木離草?你們準備了很多木離草?”
孟帥也是一動,他草藥知識比較豐厚,知道木離草是用來滋養精神的。雖然不是那種催生精神上限乃至能製造封印師天賦的神奇草藥,但用於健旺精神,補充腦力是極好的。對於封印師這種耗費腦力的職業,更是對路的大補。只是一般人不知道其中訣竅。到底是都督府,見多識廣,送草藥也送到心坎上。
高崎明顯眼神熱切起來,似乎還有個吞嚥的動作,只是面上還維持着剛剛的冷峻,道:“很好,你們有心了。我……相信你們的誠意。”
姜期道:“能得高先生讚許,真乃三生有幸。先生可願意跟我們走麼?”
高崎道:“慢來。我要藥材只是第一個考驗,其他還有其他條件。”
姜期道:“但說無妨。”
高崎道:“我要二十方好玉,要羊脂白玉,不見半點雜質在裡面。倘若品質不好,我是不會收的。”
姜期擡頭道:“郭姑娘。”
郭寶茶一擡手,已經把第一層盒子一擡,露出第二層盒子來。但見那盒子裡裝的滿是晶瑩潤澤的玉石,皆潔白如羊脂,溫潤欲滴。
姜期道:“先生還有什麼要求?”
高崎咬住了牙齒,顯然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緒。連孟帥都看出來了,他已經心動至極,這門生意八成要成了。不由暗自感嘆:到底是財大氣粗好。東西都想在買家前頭了,不過這用心的誠懇,也是沒得說的。
終於,高崎長出了一口氣,道:“倘若我過去,這樣的玉石,你們每年能給多少?”
姜期笑道:“這一批先生先拿去,往後要多少,給個數就行。”
高崎再次深吸了一口氣,也顧不得矜持,道:“罷罷罷,水滴石頭穿,我今日就收了你們的東西。”說着伸手去拿那寶盒。
這時,朱強突然伸出手,將寶盒往回收。雖然沒有阻擋高崎的動作,但這一下也叫他伸出的手落了個空。
這一下將剛剛一方禮賢下士,一方良禽擇木的好氣氛破壞無疑。高崎的臉色刷的沉了下來,喝道:“你們什麼意思?難道是來戲耍我的?”
姜期笑着搖頭,道:“先生誤會,我們若沒有誠意,怎麼會帶重禮前來拜謁?只是我也有一個小小的條件,對先生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想來先生不至於讓我們失望。”
高崎目光一冷,似乎對他提條件十分不滿,下巴微揚,道:“好,你們說。”
姜期微笑道:“都督府十分仰慕令師折柳堂大人,不知先生能夠將柳公的行蹤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