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二一三 昔有不周山,萬物從此生
水思歸一震,道:“你終於說出來了。”
孟帥停了一下,似乎有些惶恐,周圍安靜了片刻,並沒有出現什麼波瀾。但氣氛是沉重的猶如泰山壓頂一般,連陳前都有些呼吸不暢。
過了好一會兒,孟帥小聲道:“我說了……也沒什麼後果吧?”
水思歸道:“你想有什麼後果呢?既然知道有後果,不該說的話就別說,這麼大了犯輕狂的錯誤,你要氣死我麼?”
孟帥深深低頭道:“弟子錯了。”
水思歸淡淡道:“坐下吧。”
孟帥坐回去,陳前向他點頭表示歉意,水思歸道:“人皇本是尊號,稱呼一聲也沒什麼,不過我們一般避免談起她。如果不可避免的談起,再稱呼一聲人皇娘娘也沒錯。”
孟帥頓覺逼格掉了一地,暗道:人皇娘娘?這稱呼有多土,我還天皇爸爸呢。
但這話他是不能說的,他只道:“還是說她吧。我只知道她人神,創造人的神祗,和我們這些神明是不一樣的吧。”
水思歸道:“那怎麼能相同呢?她是天生的神祗,我們是凡人成神——如果也能稱爲神的話,或者說,我們只是劃地爲神,有了一個稱呼而已,她卻是最高、最強大的神祗。”
這時段凌夜道:“人神是最強大的神?就沒有天神、地神麼?”
說實話孟帥也有些奇怪,他好像知道很多往事,但沒有天神、地神或者神話中常見的日神、雷神等等神明的記憶,似乎天地間只誕生了一個神祗,就是人神,她是人皇,也是天帝,是一切的主宰。
不過孟帥自己也可以解釋,他記憶中的神話裡,開天闢地的是盤古,但盤古早化爲萬物,並非後來的神祗。也許這個世界的天地創造者也化去了吧。
水思歸道:“有天神,天神就是人神。”
孟帥啊了一聲,道:“創造人的神和開天的神是一人麼?都是那位?”
水思歸道:“我們這等小人物,年紀不過千歲……孟帥你還不過百歲,年紀輕輕,並沒經歷過上古時代,所有的事情當然也是看典籍記載,究竟典籍中的描述有幾分真,自由心證。倒是你們,從小連神話都沒聽過麼?”
孟帥和陳前一起搖頭,段凌夜卻道:“我聽過神話,可是跟您說的完全不同。不知別的地方,反正東方世界說的是天神開天,龜神創世。說世界一片混沌,天神分開陰陽二氣,龜神從混沌之海中冒出頭來,龜背化成了現在的世界。”
孟帥道:“對了,天神開天,龜神創世的話我也聽過,不過沒聽過完整的。”
水思歸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誰編出來的神話?龜神創世,真是荒唐。”
孟帥道:“不過如果從這個世界來說,龜神也確實很重要了。就像我在水鏡界裡創造的世界,儘管借用的是水鏡界的力量,可是對那裡的人來說,說我是創世神也不算錯。”
水思歸道:“少在這裡得意了,真正的創世,可不是什麼小世界,龜背上那點兒世界,提都不值一提。真正的古神話中的神祗,留到現在的也只有人皇一人了。”
“正如神話所說,世界本是一片混沌,在混沌中誕生了三個神祗,天地人三神。天神開了天,天地變爲一半天一半海,就陷入了沉睡。此時天還不穩定,第二位神祗就在海的盡頭建造了一座山,支撐住了天海的縫隙。”
孟帥脫口道:“不周山!”
水思歸道:“正是。之前的神話很少提到山名,我便也沒特意記住,之前回看古籍,果然是不周山。所以……”他盯住孟帥,意思很明白:“白也。”
孟帥哈哈兩聲,道:“莫非是他知道這個掌故?給海盡頭的山取名不周,就跟給自己的書房取名藏經閣,臥室取名仙人洞一樣,也算風雅。”
扯完兩句誰也不信的鬼話之後,又是一陣沉默,水思歸道:“建立了不周山,天地穩定下來,地神也沉睡了。此時天地還是一片荒蕪,有日神、月神、風神、雷神等一個個從不周山頂誕生,圍繞着不周山,形成了自然的順序。但地上還是一片荒涼。”
“那時候的地面也只有不周山下的一片土地。人神看到如此荒蕪,便創造了萬物生靈。她第一批創造的,是海中的衆生物,就是我們所生存的神龜,還有你打敗的種種神獸。它們都是人神的寵兒,天生能負載世界。第二批創造的是人,然後纔是種種生靈,所以人雖不及海中神獸那般得天獨厚,卻是萬物靈長。”
孟帥道:“所以說,最開始的時候,人們都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伊甸園……不周山上?後來呢?發生了什麼?”
水思歸道:“天塌了。”
說到這裡,他補充道:“我說的天塌了,可不是這一次。是上一次,天塌過兩次。上一次天塌是傾天大禍,比這一次還要迅猛。天神不知爲何突然隕落,身軀在天空燒燬,將蒼穹燒出一個大洞,掉下的殘骸砸到了不周山,砸殘了沉睡的地神。”
“爲了堵住這個天窟窿,所有的神明一起上陣,甚至投身入天坑,都徒勞無功。地神因此隕落,衆神一個個墜落,最後只有人神獨木擎天。”
“人神開始以身軀頂住天坑,但她後來發明了丹鼎之術,以自己的骨頭爲材料,製成了第一個丹爐,熬煮不周山上的五彩石補天,終於力挽狂瀾。”
孟帥道:“所以所有的神都在大禍中死去,只有人皇獨存?”不知爲什麼,他的感覺有些微妙。
水思歸不知感覺到了孟帥的異樣沒有,但他沒說,只道:“只是人皇這一補天,傷了不周山的根基。人類也在不周山生存不下去了。因此人皇想出了辦法,將不周山震塌的餘土分給衆海中生靈,任由神土發育,將人類遷移到各個世界中,在大海中漂流。而她留在不周山,支撐天地。”
“這一局面不知過了幾千幾萬年,直到這一次再次天崩。”
“這一次天崩,大概是上一次天崩的後患。終究破鏡難圓,天崩之後打了補丁,終究不比之前穩固。好在這回並非束手無策,有上一次的經驗,還是人皇補天。只是不周山上次已經傷了元氣,搖搖欲墜,若是繼續摘掉五色土補天,恐怕會塌,那時可不是一個天洞的事兒了。所以……”
孟帥臉色突然很難看,道:“所以要收回之前散出去的五色土?那些世界靈土?”
水思歸輕輕一嘆,道:“人皇法喻——召萬類生靈回來補天!”
場面一靜,幾人都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孟帥道:“所以我們上趕着是去……是去……當炮灰麼?”
水思歸起身,在水邊慢慢踱步,斟酌道:“也不能這麼說。從大義上來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家都不回去,天真的塌盡了,誰能倖免?我們的世界本是從五色土中來,天生揹負着使命,要還回去也是正道。從小利上來說,人皇有喻,並不會抽掉每一個生靈所有神土。只會每個抽掉一部分,然後補天成功反哺神力,能叫神獸強大百倍,世界強大百倍,封神君,升神力,好處衆多,更不必說其中榮耀了。”
孟帥道:“然則誰也不知道補天需要多少神土。倘若只需要一部分,大家分分,那也能自保,倘若補不上來,那麼有多少用多少,抽乾淨了算。”
水思歸露出一絲苦笑,道:“慚愧的說,大家都是這麼想的。雖然補天是大義,但大家都想叫大義落在別人身上,自己坐享其成,因此一個個都拖延推諉,多年不回。而且都瘋狂捕殺其他靈獸,多吞神土,萬一最後不得不回去補天,一來排在後面,二來用別人的神土上繳,省的減損自家。”
孟帥點頭,原來這纔是海上血雨腥風的來歷。
水思歸道:“但是時間真的不多了。再怎麼推諉,一是天時越來越差,天傾之禍就在眼前,寧可大家抱着死也不肯回去求生機的畢竟還是少數。二來人皇法喻急切,措辭越來越嚴厲。人皇不動手,並不代表她不能動,她是天生的神祗,神獸都是她創造,要想毀滅哪個,也不費吹灰之力。真要觸了她的底線,死的比補天慘過百倍。”
一片沉默中,水思歸道:“你們知道麼?神獸是沒辦法違抗人皇的意志的。”
孟帥一驚,道:“神不是能控制神獸麼?”
水思歸道:“那是人皇的命令並非特別激烈的時候。人皇到底是人皇,生靈由她創造,而神獸更是她第一代的血脈,永遠受她節制。她當真催動命令,神獸會奮不顧身的撲向不周山,我們能做的,最多是改變些線路,拖延些時間,最終還是要回去的。”
說到這裡,他回到桌前,道:“何況現在你沒有別的選擇了。人皇見過了你,你在她面前掛了號,更無推脫餘地。從今日起,神龜必要直回不周山,這一路是你最後積累的機會,好好把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