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夭的慘叫讓我心驚肉跳,忐忑不安。把本命燈火塞進她嘴裡是我急中生智,這樣做到底對不對,會不會害死她,我完全沒有把握,所以只好守在旁邊,硬着頭皮等待出結果。
幾分鐘後,我彷彿看到一團烈火,把煞氣從她身上逼了出來。而木夭的一張臉,變得極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這是治好了,還是治壞了?我的心在胸腔裡撲通撲通亂跳。
撲通。
木夭的身子晃了晃,倒在地上。
“你……你還好吧?”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試探着推了推木夭。
木夭緩緩爭開眼睛,瞟了我一眼,低低的嗯了一聲。這聲音已經恢復了她本來的嗓音。
我頓時鬆了一口氣,也疲憊不堪的躺下了。
我們在雨地裡躺了足足十分鐘,才總算緩過勁來,木夭把我的蠟燭找到,幫我把本命燈火送到了體內。
力氣失而復得,讓我產生一種錯覺,好像現在比任何時候都強壯。我和木夭鑽進汽車,緊緊地關上車門,在這個小小的封閉空間,總算有了一點安全感。
因爲剛纔木夭那一聲慘叫,方家鎮不少人都被驚醒了,我看到附近有幾戶已經亮了燈。我不敢久留,一踩油門,駛出了小鎮。
一路平安無事,路燈安靜的佇立在馬路兩旁。這讓我產生一種錯覺,好像今夜經歷的生死只是一場噩夢。
木夭閉目養神了一會,忽然打開車窗,把手伸出去接了些雨水,然後盤腿坐在副駕駛上,把黃紙夾在兩隻手掌中間,做了一個很奇怪的手印。
片刻之後,她的掌心中冒出來一縷白氣,好像雨水被煮開了一樣。等白氣消散乾淨之後,她手中的黃紙也不見了。
“這下好了,生辰八字已經銷燬了,方侯不會再纏着我了。”木夭拍了拍手,微笑着說。
“剛纔你那個手印……從哪學的?”我一邊開車,一邊好奇的打量她。
“小時候在村子裡學的。耳濡目染,就學會了不少。”木夭一臉坦然的說。
“這樣也行?難道真的是巫婆?”我嘀咕了一聲。
“你嘀咕什麼呢?是不是在說我壞話?”木夭湊過來,盯着我說。
“我說你壞話幹什麼?”我乾笑了一聲:“我剛纔在說,現在八字取回來了,我們要不要吃個飯慶祝一下?忙了一晚上,我有點餓。”
“不僅餓,還有點冷。”木夭裹了裹衣服,聲音有些柔弱。
我不經意間一扭頭,看見她溼透的衣服緊貼在身上……
木夭眯着眼問:“你這口水,是餓的呢?還是饞的呢?”
我回過神來,在臉上抹了一把:“雨水,這是雨水。那個……我知道一家麪館,挺好吃,分量又足,全是大碗。”
……
凌晨三點,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所有的店鋪都大門緊閉,黑着燈。唯有街角的一家老店有亮光透出來。
老店木門木窗,透着古意。寬大的屋檐下面掛着兩盞紅燈籠。藉着燈光,可以看到一塊黑牌匾,上面寫着四個大字:“千金面。”
這是一家麪館,麪館的老闆姓薩。我們不知道他具體的名字,所有人都叫他薩老頭。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薩老頭的麪館越來越古怪。太陽落山之後開張,日出之前打烊。這樣一來,雖然吃夜宵的食客有了去處,而薩老頭的生意卻一天不如一天了,畢竟湖城的夜貓子不多,喜歡吃麪的夜貓子更少。
曾經有人好奇問過原因,薩老頭的回答是:人老了,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只好顛倒着過日子了。
“所以,這就是唯一一家正在營業的飯店了?”木夭聽了我的介紹,看着車窗外的麪館,笑着問了一句。
“這個時候了,想要吃東西,只能來這裡。”我點了點頭。
“那咱們走吧。”木夭伸了個懶腰,一推車門下去了。
我們走進飯館,頓時感覺一團溫暖的熱氣將我們包裹住了,我和木夭都舒服的輕呼了一聲,隨便找了張桌子,癱倒在椅子上。
薩老頭像往常一樣,圍着圍裙,一臉微笑的走過來:“兩位,要兩大碗麪?”
我點了點頭。
薩老頭正要轉身離開,木夭卻叫住他了:“老爺爺,等一下。”
“還有什麼吩咐?”薩老頭站定身子,回頭熱情的問。
“你這裡的面一碗多少錢?不會特別貴吧?”木夭笑着說。
我心裡好奇,木夭這兩天在我這裡蹭吃蹭喝,什麼時候問過價錢了?怎麼今天這麼好心?
“百年老店,價格公道。大碗八塊,小碗五塊。姑娘放心,坑不了你。”薩老頭呵呵一笑。
“那就怪了。”木夭笑眯眯的說:“你招牌上不是寫着千金面嗎?我以爲你一碗麪賣一千呢。”
薩老頭苦笑了一聲,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你是有所不知啊。這千金面的意思是,爲了見我孫女一面,花一千兩黃金我也不在乎。”
“什麼意思?”木夭咦了一聲,好奇地問。
“唉。”薩老頭長嘆了一聲:“不瞞你們說,我還有個孫女,她叫薩珍珠。當初我當大廚,她當服務員,我們倆相依爲命啊。後來她失蹤了,我到處找也找不到。只能守着這家店,希望哪天她再回來。”
薩老頭說到這裡,老淚縱橫,從身上掏出一張照片來,遞給我們說:“這就是我孫女。”
我看到照片上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圓臉短髮,笑的很開心。木夭接過照片仔細看了兩眼,對薩老頭說:“如果我遇見你孫女了,會告訴她一聲,讓她回來。”
薩老頭感激的道了一聲謝,然後就鑽到廚房裡,叮叮噹噹的做飯。
“其實,人臨死的時候,會有一副死人相,不知道你聽過沒有。”木夭忽然盯着我的臉,突兀的來了一句。
“你該不想說我要死了吧?”我聽得心驚肉跳的。
“你年紀輕輕的,這麼怕死?不是你,是別人。”木夭沒好氣的白了我一眼。
我略一思索,就把目光落在了廚房裡。
“你注意到沒有?薩老頭眼窩深陷,兩腮下塌。這就是典型的死人相。我剛纔跟他問東問西的,就是在藉機觀察他。”木夭在我耳邊幽幽的說。
我雖然在薩老頭這裡吃過幾次飯,但是從來沒注意過他的長相,現在聽木夭這麼說,越想越可疑,於是隨口問了一句:“那你有辦法救他嗎?”
“生死由天定,你當我是活神仙嗎?”木夭撇了撇嘴。
“那就可惜了,也許薩老頭撐不到他孫女回來了。”我嘆了口氣,覺得薩老頭很可憐。
這時候,薩老頭已經端着兩碗麪出來了,我和木夭都不再說話。
薩老頭衝我們笑了笑,熱情的把面放在桌上,並且幫我們擺上了筷子。我看到對面的木夭瞪大了眼睛,似乎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一樣。
“怎麼了?”等薩老頭走了,我小聲問木夭。
“你看他的鞋。”木夭偷偷指了指薩老頭腳下。
我扭頭一看,薩老頭的鞋是倒着的。怪不得他走路拖拖拉拉的,我本以爲是他年紀大了,腿腳不利索,沒想到是穿錯鞋了。不過,就算把鞋穿錯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木夭怎麼這個表情?
我不解的看着木夭,木夭又指着筷子說:“你再看這裡。”
兩根筷子交叉着放在碗上,像是打了一個大大的叉號。我和木夭的筷子,都是如此。
我心裡咯噔一聲:“薩老頭已經出事了?”
鄉下一直傳聞,如果在半夜遇到倒穿鞋的人,或者交叉着放筷子的人,一定要小心。因爲那樣的人不是活人。
如果薩老頭的鞋是不小心穿錯了,那筷子呢?怎麼會有這麼多不小心?難道我們進了鬼店,我衝木夭擺了擺手,示意她趕快離開。
“真是怪了。他陽壽已經耗盡了,而且舉手投足都暗示他已經死了。可是……他卻有呼吸,有心跳,能說話,能走路,分明還是活人。真是不可理解。”木夭卻端坐着不動,像是看到什麼稀罕事一樣,一副要研究清楚的樣子。
“到底怎麼回事?他是死人還是活人?”我奇怪的問。
“這個嘛……”木夭用手指梳着一綹頭髮,皺着眉頭想了一會說:“一個本應該死了的人,但是還活着。”
我回頭看了看薩老頭,他正坐在椅子上,盯着外面空曠的街道出神,似乎在等自己的孫女一樣。
我心中一動,想到一種可能。“會不會是他太想念自己的孫女了,所以硬撐着沒有死掉?”
“這倒也有可能。”木夭點了點頭:“精誠所至,金石爲開。人的執念太重,確實能多撐一段時間。不是經常有那樣的傳聞嗎?病人有至親沒有見到,所以苦苦支撐,死活不肯嚥氣,直到見了那人最後一面,才閉上眼睛……”
雨水沿着窗檐留下來,匯到街邊,挾裹着落葉滾滾而去,再也不回頭。我看着已經油盡燈枯的薩老頭,沒來由的有些傷感。
人的壽命,太短了。一步步由生到死,難以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