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騮馬來到旗下,李丹也在擡頭看自家的旗、幡。
黑木呵呵地笑:“防禦莫怪,找不到合適的,就向老和尚借來暫用。”
“你將人家龕前帳幔取來,不怕佛祖怪罪?”李丹哭笑不得。
“怎會?我等爲人間斬妖屠魔,此大功德也!呃……最多功過相抵,不妨事的!”
想想反正寫上了,用就用罷。“打完這仗,給人家送塊銀子做佈施,不可白拿。否則咱們和對面那夥兒有甚區別呢?”
李丹說,黑木趕緊應了,背地朝趙敬子擠擠眼睛——這上面的字是這位皇族的手筆。
看看對方陣勢,李丹扭臉對麻九叫:“麻叔,右翼的事情拜託啦!”麻九舉起手中的長槍做迴應。
他再看看自己身邊的周芹和潭中綃:“不知道去找蕭大哥的兄弟怎樣了?”
“就算老蕭他們沒能及時趕到,我看對面這夥人也逃不掉的!”潭中綃說。
“是啊,咱們出來近九百人,兩邊人數差不多,就看誰厲害!”周芹表示同意。
但李丹微微搖搖頭:“對面雖是烏合之衆,但不少是作惡多端的老賊。
那個遊三江雖不擅陸戰,但他也一定看得出左翼的弱勢,肯定先攻左翼。兩位大哥,中路就拜託了。
你們千萬挺住一時,爲麻九爺合圍過去爭取時間!”
“放心,你把帥旗和棗騮馬都留給我們,守不住中路算我兄弟無能!”潭中綃大笑回答。
李丹哈哈一笑。隨着周、潭各自呼喝一聲,前面幾排的軍士向兩側閃開,讓開條道路,棗騮馬輕快地跑出,來到陣前。
李丹策馬在自家陣前往來驅馳,抽刀在手大呼:“萬勝!”
陣中衆人也跟着大呼:“萬勝,萬勝!防禦威武、威武、威武!”
兩三個來回後李丹從自家左翼進去,在幾棵樹後面跳下馬,朝迎面而來的趙敬子點點頭,解開頜下和腰間的帶子,摘了披風丟給他,
然後轉向大汗淋漓的毛仔弟問:“怎樣?”
“盛把總昨天夜裡就到了馬鞍山裡藏着,叫我回來稟告,今天林百戶他們肯定到油麻坪。
若是敵人大隊出營攻寺,請防禦在東山點兩堆煙。他那邊開始動手時,也會點兩堆煙。”毛仔弟急急地回答,說完抹了把臉上的汗水。
“好、好,你辛苦了。下去休息罷。”李丹邊安排人去東山點兩堆火,邊對毛仔弟說。
“我不,這都要打起來,小人怎能去休息?”毛仔弟不肯。
李丹瞪眼說:“你現在不休息,不吃東西、喝水,等會兒怎麼跟得上我?”小傢伙這才笑笑閃到後面去了。
這時隊伍裡又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因爲高大的棗騮馬馱着披上青色披風的趙敬子,又回到中軍重新站在旗下。
這邊的耀武揚威氣壞了遊三江,放在腿側的指尖不住抖動。心腹懂他心思,罵道:
“潑耐這廝,分明還是個娃娃,也敢在將軍面前撒野?爺下令罷,我等一擁上前將他拿了,倒吊九個時辰看他還敢囂張!”
他這句話倒讓遊三江冷靜下來。來回看幾遍對面後他冷笑聲:
“爾等可知他爲何如此做作?”衆人搖頭,或說小兒得志罷了,遊三江冷笑:“不,他那是心虛!”
“心虛?將軍此話何意?屬下看來兩邊出戰人數相當,他除去有幾個官軍和弓手撐腰外沒什麼長處,何來心虛?”心腹不解。
“爾等細瞧,
對面軍陣可有什麼蹊蹺?”
“呃,似乎一半精,一半雜?”心腹回答。
“對嘛!當初馮三回來報說他們只有少數官軍,有二百多民團。喏,你從東看過來可不就是這樣?
而且官軍膽小,選擇在最東邊。哼哼,他們的算盤肯定是打不贏就往鳳棲關跑!”遊三江用鞭梢指着,越說越覺得自己的分析有理。
“那,將軍的意思是……他們西邊這一半,實際都是些民夫不成?”
“對呵,這夥人沒經過訓練,所以服色雜、站得也是亂七八糟,手裡長長短短什麼都有。”遊三江獰笑:
“我們就拿這羣農夫開刀,沖垮他們後,那些民團和官軍不在話下!”
說着便傳下令來,讓最有戰力的幾隊調往西側,自己親自帶隊攻擊,一名心腹頭目帶隊作爲佯攻進攻中路。
一時間戰場上喊殺聲大作,煙塵四起,所有人的心臟都激烈跳動起來。
東山的望樓上,有兩、三個人站負責瞭望和關注戰局,看到對方動了立即向下喊話,再由人一撥撥傳遞到下面,立刻便有傳令騎着騾子跑到陣後報告給李丹。
指揮前面兩個大陣的,左邊是一窩蜂顧大和宋九一,右邊是楊乙和瘦金剛張鈸。見敵人開始衝鋒,四支警笛立即吹響。
正在指揮中的遊三江就覺得對面一下子亂了,心中大喜!高叫:“兒郎們,衝呀,殺過去!”
就在兩邊還差三十來步遠近的時候,忽然對方不知怎麼摸出上百張圓盾來,上下摞着圍成個半圓,從縫隙裡便露出槍尖來。
遊三江吃了一驚,叫聲不好已經來不及,他的右翼前鋒像潮水搬拍打在這個盾陣上,接着便是連聲慘叫。
人家下邊有槍矛,上面有鏈枷,頃刻間便打倒了十幾人。
這時中軍的弓箭也射在了亂匪們的左側,方盾後面伸出的竹槍、鐵矛照樣不少,使得攻勢爲之一滯。
遊三江在馬上伸長脖子看了看,見那百來個官軍仍然未動,放下心來。
督促衆人並立猛攻,又叫過一名頭目,讓他帶數十人繞到最東端圓盾遮蔽不到處攻打。
這時兩邊小兩千人都在盾牌前擁堵不堪,爲這堵單薄的牆反覆爭奪。
忽然有人倒下,幾名匪兵突破方盾陣,在歡呼聲中衝入盾牆。
但沒想到黑木將幡交給他人疾步向前,右手刀劈下打落爲首者武器,轉過身來左手刀已至,敵人來不及躲閃被從脖頸處砍刀,然後他撞倒屍身,右手刀直進插入後面那人小腹。
其餘幾人驚駭之餘也被幾支刀、矛先後砍倒、刺穿。有人迅速補位,盾陣缺口再次合上。
遊三江遠遠看見,叫聲可惜。忽聽東端一陣大亂。原來是站在高處的傳令發現敵人移動立即稟告了李丹。
李丹拎起鐵棍要親自衝,顧大怎會讓他去?搶前幾步帶了一什過去,李丹忙叫蘇偏頭(蘇正)帶隊跟上。
蘇正使一對三尺打頭錘,衝在金花陣中間如團團旋舞,接連打死四人,硬是把偷襲者逼退,令並肩作戰的顧大刮目相看。
這時,不知是誰叫了聲,有人用力拉他衣袍。遊三江順着他指的方向回頭一看愣住了,兩股煙柱在背後升起。
“怎麼回事?”他覺得奇怪,看煙柱又不像是在自己大營裡升起的。
等他聽到周圍人驚恐的叫喊再轉回頭,東山上兩道煙柱也騰空而起。
這時候要是他還不明白就太傻了:“不好,他們在互相通氣聯絡!爲何事聯絡?”遊三江沒搞明白。
他這時候本能地想去看看敵軍主將在做什麼、是何表情,不料這一看大吃一驚:“不好,中計了!”
“將軍,我們再努把力就能突破啦,何來中計之說?”
遊三江手指旗下:“看吶,剛纔敵將分明身穿青衣,這會兒怎地成了褐袍?”他話音未落,忽然前邊一陣警笛長音。
接着就見那盾陣後頭伸出幾十根黑管子。“砰、砰、砰”,隨着火光和煙塵,遊三江一哆嗦,他看到自己前邊的人呼啦啦倒下一片。
“火銃!”他大叫一聲。不料盾陣卻打開了,露出三個缺口。
“啪、啪、啪”,三聲不大,但動人心魄的爆響傳來,遊三江覺得臉邊有個什麼東西“嗖”地飛過,溫熱的液體淌下來。
“將軍銃,他們有將軍銃!”前邊堆積的人裡有人嘶喊着:“救命!”
“將軍、將軍,左翼敗啦,敗啦!”有個人跌跌撞撞跑過來,手指着背後方向大叫。
“胡說!小秦呢?”遊三江怒喝。
“他、他被一箭穿喉,射死啦。官軍已經圍過來,將軍,不撤兵就跑不出去啦!”
遊三江急忙擡眼,這才注意到對面不知何時陣型已動。中軍盾陣打開,幾路縱隊衝出來和他的人混戰在一起。
那些官軍,官軍呢?
他用眼睛搜尋着,發現官軍已經在向西北方向攻擊前進,他們每五人組成一個團團的小陣,正不斷將驚恐的敵軍趕往這邊來。
這時東端再次喊叫起來,有人跑來稟告:“將軍,敵人、敵人,從東邊殺來的,我們抵擋不住了!”
“東邊不是都被水淹了麼,哪來的敵人?”遊三江糊塗了:“唉,罷、罷,今日看來被那小子算計了,且退兵再做打算!”
話音未落,對面又響火銃聲,這次沒那麼多,卻連着響了三聲。
遊三江覺得身體一震,坐下的戰馬忽然驚叫聲倒下,幾名親兵衝上前七手八腳將他拉出,背上便走。
他身後立刻響起鳴金的聲音。這下不得了,衆人馬上泄了氣。
看着前邊同伴的屍體或傷軀,正猶豫還要不要繼續作戰的右翼像退潮般奪路而逃!
途中卻又撞上被官軍驅趕過來的左翼,本是一家的兩撥人互相爭執、推搡着,人人都想先走。
有些人途中甩掉了武器,有人脫掉甲冑,甚至有人扔了一直帶在身上的財物。大家都想奔回營地, 那裡比外面安全!
兩裡多地沒多遠,很快就到。跑在最前面的的人忽然站住,指着木柵“啊!啊!”地大叫起來。
後面的人有的從他身邊跑過,還回頭看看,不知這位仁兄在發什麼神經;有的停下腳步,軟軟地跪倒在地聽天由命。
那營地裡分明插着官軍的紅旗,還有面認旗上寫着斗大的“盛”字。營門倒是開着,可有誰敢進去嗎?
李丹追到的時候,瞧見盛把總笑眯眯地扶着刀柄站在路邊等他。“大人好雅緻,在這血腥的戰場上吟詩麼?”他開玩笑道。
“我會做個屁詩,三郎學問大,倒不妨來一首。”盛懷恩用下巴示意:
“你看,這麼多俘虜,抓都抓不過來!聽說還有跑太急,一頭紮在地上就起不來的。你在佛祖面前都做了些什麼,把人嚇成這樣?”
李丹哈哈大笑,抱拳說:“您先忙抓俘虜,我還得帶隊搜那個匪首遊三江去!”
“放心,他跑不了!”盛懷恩很有自信地說:“大營被奪,麻油坪他去不得,只好往北塘跑。
我已經佈置了三哨人騎着騾子往那邊巡視。
林百戶的人打掃完北邊也會往那邊趕,你最好派些人手封住他往東的路,我估摸這小子看情形不對會轉身去北下塘。”
“得令!”李丹抱拳,一邊拉轉馬匹,一邊連連下令:
“傳令,一窩蜂和宋九一繼續往北追,楊乙和瘦金剛往東搜,劉二哥的火銃隊跟着我,麻九爺保護輜重,
宋小牛帶鎮撫隊巡視戰場、維護紀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