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那是升官了?恭喜、恭喜!”趙敬子連忙拱手。
“別廢話,快過來!”李丹笑着攔住他:“叫你來是幫我臨摹這圖,要三份,需送到衙門備案的得十分仔細。”
他說着掏出自己那張草稿來,剛遞到趙敬子手裡,就見陳三文進來了,忙指指這臨時搭的“桌子”說:
“獻甫(趙敬子字)你就在這裡畫,別拘束。”說完轉過頭來摸出另一張紙遞給陳三文:“你先看看這個。”
陳三文看第一眼就把嘴張得老大,扭臉瞧李丹正衝他樂:
“怎麼樣?拿回去琢磨、琢磨。
這大營裡有四百輛車得改裝,馬上城裡的所有木匠、鐵匠、馬車匠都要來,就在大營北側開個廠子,現地改裝、現地編號。
你來負責這事,我把吾四郎也派給你,你從工匠裡再找兩三個德高望重的做助手。
那受訓練的一千人每天去你廠裡做三個時辰的工,七天內必須完成!”
陳三文恍恍惚惚地出去,李丹回頭看趙敬子還捧着草稿愣在那裡,問:“怎麼了,有看不懂的地方?”
“這、這是什麼?”
“哦,我先講解下。”李丹說完給他指着講解了道路、河流、等高線、崖壁、樹林、房屋等。
趙敬子驚異地看他一眼,搖搖頭,伸手去抓筆了。其實他心裡在嘀咕,這小子腦袋裡裝的,都是誰教的啊?
做一天四分銀子,對工匠們還是很有吸引力的。韓守備找了當地縣令懇談,聽說銀子由守備衙門出,縣令立即派人將佈告貼出去。
很快開始有人報名,門前迅速排起長龍。
但牲畜和車輛難辦些,縣令跑去守備府討價還價花去不少功夫,主要是一天四分的銀子太少,老百姓很難響應。
最後韓守備把牲口價格提到六分,大車則借用提高到日給一錢銀,若有損失,牲口和車輛都照價賠償。縣令這才同意了。
即便如此,過了三天大車才收集夠數。牲口更麻煩,連牛算在內,到第七日離預計數字還差六十匹(頭)。
好在林百戶在興安修路時徵集了一百多騾、驢,李丹同意實在不行就調用一部分他們手裡的,現在差些不打緊,馬馬虎虎能上路即可。
到了第七日,還有三十幾部車沒完全改裝好,但大隊不得不出發了。
走在最前面的盛懷恩帶着兩百本部官軍剛出城北門,恰好蘇偏頭和韓四這兩伍趕着兩輛簇新的馬車到了西門大營。
李丹一見他倆大喜,忙叫掛上收藏在車廂底的兩根備用轅木取出來掛在鐵環上,現場改成駟馬車,將剩餘物資儘量裝車出發。
“你們也不用太急。其它車改好後,再派二十輛來追我們。十輛裝牲口飼料,十輛空着做備車。
其餘留在大營調用即可,記得把文書交給守備衙門。”
李丹在調用車、馬、人員的文檔裡畫過押交給陳三文,又留下一伍竹槍護衛,
然後上了棗騮,帶着這兩部車和剛改裝完的八輛車(全體十二天的口糧,軍士發放十成,民夫六成),後面還帶着四十匹備用騾馬,及趙敬子、黑老四去追大隊。
路上他才得知,蘇偏頭是被楊大意派來送這兩輛新車的(還有四匹馬),而韓四則準備來替換最早離開的麻九那伍(但他不知道這個伍已經被拆開)。
他倆在貴溪遇到往回趕的李彪,聽說這邊正要出發,便連夜行路終於和隊伍匯合。
“你兩個來得及時,
就留在我身邊做親衛吧。”李丹這句話讓兩人既意外又感動,沒想到自己這樣低賤的人能做李三郎的親衛,頓時胸都挺起來了。
因爲是第一天,隊伍走得不快,但空手跟車總比挑擔負重輕快許多。
加上這段路開闊、平坦,當晚他們就已經過了興安縣城,從北關外經過抵達東邊塔山下的橫峰驛,在距離不遠處落腳紮營。
盛懷恩(盛把總)進城去拜見縣令,營外有護軍佈防、巡邏,李丹安排營內衆人飲食、休息。
這千二百人,李丹分了前、後、左、右四營二十個隊,每隊六十人(五個什)。他自己帶饒州人和南康人組成的前營。
左營營正是吉安人蕭萬河,二十七歲,傳說是帝胄苗裔,祖上南宋時做過太常寺少卿,家族在當地很有威望。
撫州人推舉了右營營正周芹,這人三十出頭,看上去寡言少語,據說在汝水的水上人家中享有俠義盛名。
後營營正是來自建昌府的印書匠潭中綃,以仗義疏財聞名。他的人裡有半數是銀礦礦工,戰鬥力應該較強。
各隊的隊正由營正自己任命。前營五位隊正是顧大、楊乙、宋九一、張鈸和劉宏升,顧大和楊乙是左、右營副。
麻九任督導總管帶護衛隊和弓箭隊,他把巴師爺放在司務位置上,趙敬子成了類似參謀的角色。
黑老四不好安置,李丹把他留在身邊先做個侍衛。
紮營是老戲法了,就按餘干教官們教的,用竹樁籬笆。
吉安人還發明出在竹杆上砍個口子,用另一根削過的杆子頂住,在地上做成支撐的辦法,很快大家都學會。
各營還學會了削竹爲兵,營裡出現大量竹槍,第二天行軍時翠竿成林,頗有些壯觀。
麻九從自己教的護衛裡選了二十名給宋小牛做鎮撫,黃欽的三十名弓箭手騎着騾子走在兩翼注意觀察和保護。
李丹身後除了十個騎着騾子前後傳信的傳令,還有張鈸手下兩什背方形木盾,腰間掛刀背後插着短斧的刀斧手。
這是幫靈活、膽大的夥計,是全隊的突擊隊,專門應付最難的情況。
麻九爺手下的二百人沒想到出趟民夫,居然有機會持槍挎刀,今天個個昂首挺胸走得都很有氣勢。
沒想到宿營後別人可以休息,他們卻還要在營門、籬笆、大車的後面站崗、巡視。好在沒人敢和他們開玩笑,只有敬而遠之。
其實小牛帶的鎮撫們最累,不但要分班巡視,還得調解各種糾紛、彈壓情緒不穩者,這活兒比站崗可辛苦多了!
第一夜過去,次日再宿營就熟練得多,不過因這段是山路,加上有兩三處跨溪越水,所以一天下來走得比較辛苦,距離上反而不如頭日走得那麼遠。
當晚宿營在司鋪所,李丹洗完腳坐到自己的鋪上,剛拿起筆準備趴在摺疊桌上記錄下今日沿途所見,忽然毛仔弟走進賬來稟報:“防禦,盛把總來啦。”
“啊?”李丹有些驚訝,這麼晚了盛懷恩跑來,定是有些蹊蹺發生。他連忙趿上鞋子出來相見。
李丹的帳篷是盛懷恩幫他搞的軍帳,有門簾隔開成兩個部分,前邊議事,後面睡覺。
只見盛把總穿件平日家常的箭袖、藍布襆頭,正站在地圖(趙敬子臨摹的三份之一)前叉着腰,眉頭擰成一團。
“我的把總大人,這麼晚了還未歇息,有什麼要緊事麼?”李丹拱手問。
“三郎吶,有個奇怪的事情我拿不準,心裡不安睡不着,所以來找你商量。”盛懷恩自己轉身先坐了,招手讓李丹坐過去,壓低說:
“我派了兩個兄弟騎着馬去聯絡林百戶,順便看看他們修路的情形。
結果他們回來路上遇到兩三個驚慌的野人,眼神閃爍,應答慌張,頗爲可疑。”
所謂“野人”,是指山野村夫這類。李丹眨眨眼:“什麼樣的野人?可有細問?”
“精壯男子,目光兇狠,短衣麻褲,膚色黑糙。”盛把總聲音越發低沉:
“說是在河溝裡捉魚,可既無漁獲,也沒漁具。
從河牀側上來,見到縱馬而至的官軍居然不轉身奔逃,反跪着在路邊等問話。怎樣,是否可疑?”
“大人是覺得……他們乃亂匪的探子?”
“哼哼。”盛懷恩冷笑兩聲:“是鄉野村夫便好,若是匪人,那咱倆可能要有麻煩了。”
“可……不是說北岸沒有亂匪,這條路也一直安全麼?”
“那是之前,我也信韓大人說的確是實話。有沒有這種可能,亂匪是意外和我的人遇上的?
因爲他們說,這三人剛走上路肩看到他們時也曾稍微慌亂, 很快又鎮定下來。”
“要是這樣,”李丹倒吸冷氣:“那說不定還是老匪了!大人可問過,他們在什麼地方遇到這幾個傢伙的?”
“西塘。”
李丹擡頭看圖,喃喃道:“西塘?
那裡向南有條路,穿過石嶺,在尖山和仙人巖之間過去可以到傍山西渡,渡口對面就是鵝湖鎮,朔流而上三裡是傍人渡,傍人渡向北又四里是桐木溪入江口。
大人,難道鵝湖已失?或者亂匪行船渡江佔了傍山渡口,然後悄悄躡蹤來到這邊?”
“不好說,一切皆有可能!”盛懷恩搖搖頭:“咱們兄弟在這裡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像大傻子一樣亂走。
中了埋伏事小,若失了糧草、輜重,身家性命不說,上饒、廣信可就都守不住啦!”
“嗯,還有這外面一千多條命哩。”李丹說着歪過頭,看看外面的夜。
“顧不上喲!”盛懷恩會措意,以爲李丹有些懼了要打退堂鼓。他搖搖頭:“不把糧食送到,幾萬軍民都要落入亂匪之手。
上饒保不住,局勢大壞,周圍數府縣都將糜爛。奈何!這時候只有往前衝,衝過去把糧食送到,沒別的辦法。
這樣,明日到西塘,我命人列陣,掩護你帶隊快速通過……!”
見李丹似乎在思考走神,伸手在他面前晃晃:“三郎,在想什麼這樣入神,我的話你卻沒聽?”
見他抱怨,李丹歉意地拱拱手:“大人見諒,我忽然想起來,如果那夥人真是亂匪的探子,那似乎……他們人數也不多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