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城門前,等着出城的人們排起了長龍。可這長龍卻如蚯蚓般一點點的向前蠕動。
段記用小車推着師父。車子一寸未動,段記的額頭上已經滿是汗珠。
“娘,這樣等下去,我們怕是趕不上關城門了。”
秋娘低聲對兒子說道:“冷靜!一慌忙,再讓人家看出馬腳。”
她臉色故作鎮定,可也是悄悄地緊攥着衣角,咬了下嘴脣。
母子倆正焦慮着,排在前面一點的一個男子突然罵道:“不知今天朝廷抽什麼風?最近沒出什麼大事,又不年不節的。嘿!突然他媽的搞起檢查來了。”
隨着他的怒罵,整個隊伍也開始變得不安分了。
‘壞了!’秋娘心裡暗叫不好,‘若是這些人跟看門的兵丁打起來,就真的走不了了。’
推車裡的師父突然掙扎着坐了起來,對段記說道:“一定是你師兄暗中安排的檢查,不如等他們真打起來,咱們就強行闖關!”
師父說罷,劇烈的咳嗽了幾聲。
段記看師父這樣,心裡很不是滋味,轉而對母親說道:“娘!再這樣耽擱下去不利於師父療養。咱們就硬闖吧!”
秋娘聽了,把眼一瞪,怒道:“呸!硬闖?你興許能闖過去,可爲娘怎麼辦?你師父怎麼辦?”
她說着在兒子腦袋上用力一戳,“長長腦子吧!只會傻拼命,以後怎麼給你爹報仇?”
師父咳嗽的更加猛烈。秋娘見了卻突然計上心頭。
她突然抓了把土往師父臉上一抹,接着撲在他身上,開始哭天抹淚。
“我苦命的大哥啊!好端端的你怎麼就染上瘟疫了?!那狠心的東家也不肯再留我們,這可怎麼活啊!?”
師父當即心領神會,也故意咳嗽的更大聲、更頻繁。
段記雖然還沒明白怎麼回事,但直覺告訴他跟着一起哭就對了。起初,段記還只是乾嚎,但慢慢地,他開始回憶這些年的苦楚,不自覺地悲從中來,情真意切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大哭。
騷動的人羣不會去在意一對孤兒寡母或者一個要死的人,但他們一聽到“瘟疫”兩個字瞬間鴉雀無聲,自動給段記一行讓出了一片區域。
一個守門的官兵一見此情立刻分開人流,擰眉瞪眼的走到小車前質問:“你這婦人!爲何啼哭,攪亂隊伍?”
“軍爺,奴家並非有意,實在是內心悲苦。想我丈夫剛下世,我攜幼子來王都投靠長兄,卻不想他也身染重病,連看了三個大夫都不好,他東家就說我大哥是染了瘟疫,硬要我把他扔到王都外的亂葬崗,說是爲了防止疫病在城裡傳染開……”
秋娘三句假話裡摻了一句真話,說得情真意切,哭的梨花帶雨。
官兵信以爲真,臉上一臉嫌棄,也跟着退到一旁,轉身對同僚喊了句“放行”。
在壓抑的衆目睽睽之下,秋娘三人終於走出了王都大門。
可剛出城門,沒走幾步,審問他們的那個兵卻追了上來,二話沒說就硬塞給秋娘一吊錢。
“拿好了。不管是不是瘟疫,等你大哥嚥了氣,至少買口薄皮棺材把他好葬了吧。”
那兵撂下這句話,扭頭就走。
‘還是好人多啊。’秋娘想着,衝官兵微微一欠身以示感謝。
她和兒子正準備推着師父離去時,重新集結在城門口排隊的人羣竟又叫嚷了起來。
“快看天上!那是什麼!?”
“是一羣鳥?”
“鳥哪有那麼小,是一行大雁。”
“不對。人!是人!”
“人?能在天際飛行的不是隻有那些些蒼天宗的修士嗎!?”
“跑!”
‘蒼天宗’三個字的威力遠甚於過街老虎,令衆人瞬間作鳥獸散。更有腿腳慢的人,見蒼天宗修士的身影愈發清晰,乾脆直接一頭扎進城門邊的公共茅房。就連官兵們,也立刻鑽進城樓上的營房,又將門窗緊閉。
“記兒快走!走小路、鑽樹林!”
段記聽了母親的話,急忙推車轉入城外樹林。
林中涼風陣陣,吹得段記連頭都不敢擡起。倒不是風又多急,只是他生怕那風不是自然風,自己一擡頭就會看見個蒼天宗修士。
林間雖然高矮樹木交錯,但好在地勢還算平坦,小車走的不快,卻也沒遇到什麼阻礙。
三人行至一片開闊地。一片灰紫色還散發着淡淡閃光和異香的野花出現在他們眼前。
“娘,好漂亮!我還從來沒見過花會發光!”
段記見四下平靜,內心稍稍安定了一些,竟來了興致,打算摘朵花玩。可他剛朝花的方向踏出一步,就聽見一聲斷喝響徹樹林。
“毛賊!休動我的花!”
一個瘦小佝僂的身影以迅雷之勢飛撲向段記,並雙手作虎爪狀,衝他抓去。
段記只覺得身後惡風不善,來不及反應,當即蹲下雙手抱頭,護住後腦。他剛一抱住腦袋,五根手指就像鋼釘一般刺破他的左手小臂。
可那五指才刺破了油皮才入肉不到半寸,竟難以再進一分一毫。弄得偷襲段記之人納悶的“咦”了一聲。
段記感到那人的重量在他手上竟不比一隻雞要沉重多少。他趕緊趁對方遲疑的這個空檔,反抓住其手腕,準備用一記過肩摔,將對方摔出去。
可那人的手卻像抹了油一般,被段記攥住還能靈活翻動,接着又在段記小臂上撓了一把,瞬間,段記的小臂又多了五條血痕。
段記慘叫一聲,鬆開了手。偷襲者趁機向段記的天靈蓋抓去。
就在這段記性命垂危之時,師父掙扎着從小車裡翻了出來,看清了襲擊者的樣貌,對其厲聲喝道:“看天意!你這庸醫在胡鬧什麼!?”
段記回頭看去,發現那人果真是不久前剛認識的怪醫看天意。段記雖知他脾氣古怪,可想不到對方爲了幾朵花,竟會下如此殺手。
“原來是你的蠢徒弟啊,難怪看着有點眼熟。”看天意滿不在乎的說道,“幾天不見,功力就能漲到這種程度,想必是沒少偷我的寶花。”
“放屁!你那破花看着就像是會藥死人的毒物,狗都不吃!”
“省點力氣說正事吧。看你那狼狽樣,怎麼弄得?”
“蒼天宗要來了。”
看天意一聽此言,神情終於正經了起來。他那兩隻醜陋的大眼,滴溜溜轉了半晌,似乎在盤算着什麼。
“老弟,按理說咱們認識時間不短了,可也多是生意往來,算不上什麼過命的朋友。今天我也只能祝你好運了。”
看天意說罷,匆忙摘了幾朵花,轉身就要走。
段記一把拉住他說道:“別走!求你幫幫我們!”
看天意毫不留情的一把甩開他,說:“小子,你要是僥倖活下來,就記住個道理——別人幫你是情分,不幫你是本分。”
看天意去意已決。師父卻只說了一句話,就將看天意“栓”在了原地。
“你以爲你手上的金液方就是全部了嗎?”
“你什麼意思?”
“這金液方可是分大小的……”
“嘿嘿,我的好兄弟。爲兄我逗你玩呢,我還能真的讓你自生自滅?快跟我來,我知道附近有個好藏身處。”
看天意貪婪地笑着,開始小跑着領路。
段記將師父抱回小車裡,嘀咕了一句“好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