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結-婚-了?”
他一字一句,極清晰,極緩慢的說。幽深得像黑洞一般的眼睛張得很大,脣角開開合合,像是極力在消化這個消息,但是又似乎完全接受不了,空空的眼神無端的透着一股悲涼,臉色像失了血的殭屍一般漸漸變得蒼白,襯着他原就疲憊的神情,倒是顯出幾分詭異來。
王叔還在一旁想拉開他,但他抓我抓得實在太緊,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對周圍的一切都沒了反應。王叔推推搡搡,竟沒能把他拉開。
此時,另一輛速度極快車在我們旁邊停了下來,莊氏保全部的主任帶着兩個人從車裡下來,表情凝重,神色緊張的看着我們。
“這位先生,請你放開。”他一手扣住這個陌生男人的手,語氣雖然很客氣,但我知道,他下一步就是動手了,據文嘉說這位主任以前在特種兵幹過,身手了得。
“原來你竟結婚了。”他喃喃重複,眼睛低垂着,麻木的注視着地面,語氣帶着一種荒謬以及自嘲,彷彿這是世上最可笑,最出乎他意料的事。
他的舉動實在太古怪,我好奇的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也忘了反抗。心如死灰,這是形容目前他這種狀態最好的詞,他的身體退了退,有些站立不穩,像風中的落葉一般。我以爲他要放開我了,因爲他抓我的力道在一點一點的減輕,可是他突然看了我一眼,眼裡閃過一抹異樣神情,彷彿在剎那間,已經決定了一件將會影響他一生的事。我的心裡頓時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他瞟了瞟周圍的人,抓起我就往前跑。
他一定是早就計算好了的。他抓着我奔出沒多遠,就有一輛車從後面衝過來直直停了下來,正好隔開我們和莊氏的人,他拉開車門,把我塞了進去,衝前面的人吼道:開車。
這是什麼情況?我的神經完全沒有反應過來,車子如離弦的箭一般向前衝去,回過頭去,莊氏的人也鑽進了車子,但是卻和王叔的車子卡在了一塊兒,怕是要好一會兒才退得出來。
前面的司機看起來極眼熟,他一邊掌握着方向盤,一邊說道:“伊墨,你簡直瘋了,你以爲這樣跑得掉,這是渝城,莊家的地盤,他老公不久就會找來的。”
他這樣說,分明是認識我的,也清楚莊家的身份背景,還敢如此的明目張膽,恐怕事情沒這麼容易善了,正好他這時回過頭來,原來卻是他——昨晚在宴會上才見過的人,那個因爲神色驚詫還打碎了一隻杯子的關哲。
總算有一個認識的人,我心裡的緊繃稍稍緩解。“關先生,這位是你朋友嗎,你勸勸他吧,他怪怪的,你們這樣帶走我,於情於理都不太好。”我委婉的說。
他衝我苦笑。“對上你,我也拿他沒辦法。是不是很奇怪他這身打扮,昨晚他替市長夫人動手術,早上一出手術室就奔了過來。”
“閉嘴。”旁邊這個叫伊墨的男人說道。“給我一瓶水。”他說,說完整個人完全靠在座位上,閉上了眼睛,顯得疲憊不堪。
關哲拋給他一瓶水,他接過狠狠喝了一大口,好半天才緩過勁來,關哲接着道:“叫我閉嘴也要說,誰叫你早上聽了半截就開始跑,你知不知道,她根本不記得你了,她現在的身份是莊氏的主母,莊文嘉的老婆。”
“原來如此。”他看着我,伸出雙手向我靠過來,這兩個人根本莫名其妙,我向後退去,他神色黯然,手在半空停了停,終是頹然落下了。
“失憶?你竟然寧願忘了我。”他雙手扶上自已的臉,聲音暗暗的,頭低下去,像是要把自己埋到膝蓋裡去。
這副樣子,怕是傷到極處纔會如此痛苦吧,心裡不由得泛起幾分同情。“伊先生,你是不是認錯人了,世上人有相似,我可能只是長得與你愛的人相似吧。”
他沒有反應,倒是關哲呵呵的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我大聲的問,今天早上發生的一系列事已經讓我心情夠糟了,還在他還要這樣肆無忌憚的笑,簡直過分。
他回過頭。“世上是人有相似,那麼經歷呢,再相似恐怕就不會那麼簡單了吧。莊夫人是吧,這麼多年來,你難道從來沒想過你過去的事嗎,你難道從來沒想過你到底是誰嗎?”
我啞然無語,我的過去,我的真實身份,寶寶的父親,說從來沒想過那是騙人的。一個失憶的人,不可能不對自己的過去感興趣。
和文嘉結婚以後,直到寶寶出生前,我都一直處在休養的狀態,這些事,偶而會想想,但是從沒有深究過。
寶寶一歲後,我的時間漸漸多了起來,文嘉那時也常常在家,我們的感情也越來越好,有一次跟文嘉提到這件事,他還笑笑說讓人去查查。
當時對這件事並未太在意,畢竟生活中有其它的事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只是後來無意間提起,文嘉說我的過去查不到太多的東西,只知道現在我已經沒有了家人,寶寶的父親也查不出是誰。
結果當天晚上做夢,夢裡全是痛苦不堪的感覺,彷彿被沉入了一個巨大的洞,周圍皆是虎視眈眈的各種猛獸,我找不到爬出來的方向,眼睜睜的看着自己被吞噬。醒來冷汗涔涔,文嘉抱我在懷,輕輕撫着我的背,只覺從沒有過的安心和平靜。
至此,過去的事我從來不再去想,既然活着,就應該向前看,我如此告訴自己。
可是今天,我五年的平靜生活似乎就要被打碎,前方等着我的是什麼,我茫然而害怕。
關哲卻不肯放過我,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向我拋來。
“莊夫人是不是五年前的冬天和莊文嘉相遇的。”
“莊夫人遇到莊文嘉時是不是已經懷有四個月的身孕。”
“莊夫人身上是不是一塊四葉草形狀的碧玉。”
他連這也知道?我不禁訝異起來,他們知道這麼多事,那麼過去,我和這兩個男人是認識的了,而且從伊墨的態度和反應來看,我和他的關係肯定還不一般,那麼五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還有那個想置我於死地的女人,她跟這兩個男人又是什麼關係,她說的話,這些年一直沒有去考究,那麼究竟又有幾分真實性,腦中突然出現了一系列的疑問,想問清楚,又不知道從哪一個開始。
一直沉默着伊墨忽然擡起頭來。“你還記得那塊玉的意義嗎?”
我搖搖頭,那塊玉質地優良,形狀像四葉草,因爲喜歡,還專門查過它的意義,四葉草代表的含義就是幸福和快樂。
“那是你母親留給你的,你曾經說過,四葉草代表幸福和快樂,是你母親對你人生最大的祝福。”
他柔聲說道,期望我給他一點回應,但是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能茫然的看着他。
沒過多久車子滑入一條小道,不遠處立着一幢別墅,心裡頓感不妙,我大叫起來。“你們要幹什麼,我不是你們的人質。”
伊墨偏過頭盯着我。“你當然不是我的人質,你是我的老婆,我一定會讓你想起過去的事的,關哲,沒人知道這個地方吧。”
“沒……”
有字還沒出口,車子拐過一個彎,關哲的話已經說不出來了。前方,我的丈夫,正倚在一輛車旁,神色凜然的看着我們。
關哲倒車,後面突然駛出一輛車夾住了關哲的退路,他熄火回過頭看着伊墨。“沒辦法了,莊文嘉不愧是莊文嘉,動作這麼快。”